淙淙的流水在耳畔缭绕了一夜,为高山谷地的空旷冷寂增加了响动,驱逐走人心莫名其妙的恐惧。人们喜欢接近大自然的天籁,又惊骇自然中那些毒虫猛兽。尽管昨晚护林人说了,此地无大兽,那些野兔、野鹿、野猪害怕人,你不惹它,它们也不会攻击你,可仍感到心有余悸。这神河源头的水虽然很小,但它彻夜不倦的绵长细语,仿佛在向外来人倾诉原始森林中尚未被知晓的种种妙趣,给人凭添一些安全感。在山水间行走,水常常以平易的导游者的姿态出现,使人滋润、清醒,有所依托。
我的帐篷就撑在水边的草地上,人钻进去拉紧出口,里边俨然一个独立的小世界。两床棉被、一铺一盖,整夜都十分暖和。凌晨两三点起来小解,拉开篷布,掠进一股冷风,才知道了高山初夏的寒意。伸头向外望去,小溪上飘动着淡蓝色的灰雾,那雾儿似乎还在成团成堆的活动,此刻若有一位仙女从雾中翩然而至,人大概不会惊讶的。
后来还做了梦,醒来后内容竟全忘了,可见这一觉睡得比较酣实。揿亮手电筒看看表,已六时许,于是翻身起来,穿好衣服,钻出帐篷。
山谷里的雾儿越来越浓,雾里还夹带着薄薄细雨儿。几顶彩色的塑胶帐篷撑在谷地上,看上去精致小巧的像玩具。我沿着溪畔的草地向前走去,脚下松软如棉,眼前蒙胧一片,人似船儿在雾海中划行,只有身边数米的能见度,远处的四面八方全是混沌世界。高山顶上无大树,身边只有一些人身高的矮枝子,可从颜色和结构上看它们长的时间已很久了,枝上锈满菌苔,还挂着许许多多纱条一样的绵长的云雾草。据说这些云雾草在天晴无云时采摘下来,可以煮水蒸治人的眼病。
溪水拐弯,绕出一个草坡,坡上传来一阵歌声,原来前方还有早行人。我走上去,看见树丛中一顶粉伞,伞下站着老贾。
老贾指着矮树说:“奇怪,这树枝,与我几年前画得一模一样。你看,枝条很细,苍劲有力,疏密相间,纷乱向天,色泽如墨。”
我点点头:“是啊。不知是这些树给了你超越尘世的信息,还是你的想象融通了的灵魂,反正你与这儿的环境有某种冥然的联系。”
拂晓的神河源,确实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它能使你找到一种似梦非梦的记忆,意识深处的对应,宛如童话般的温馨,真没想到陕南的岚皋县内有这么一个仙境。
我采摘下一团云雾草递给老贾,他不顾草的潮湿竟塞进了自己的衣袋,仿佛怕那草上的仙气儿走失了似地。
我说:“在城市里住久了,人的心理和身体上都渗透了浊气,所以要多出来走一走,回归自然,清洗自我。”
老贾点点头:“在这儿,人可以忘掉世间的丑恶,忘掉名利的诱惑,心中只剩下圣洁的本真。我喜欢这儿。”
我们又向上攀登了几步,但这个绿草地似乎还很大很远,一时到不了顶,于是就退下来。
沿着小溪折回,老贾在水畔边行边觅,又拾得一块状若砚石的石头,他说用这砚石盛墨写字,一定挺来神儿。
天色慢慢大亮,雾气还萦绕不去。此刻,同伴们已纷纷起来,一阵喧哗过后,大家拔起帐篷,上车离开了神河源。
山谷复归于寂静,溪水依旧潺淙,草地仍然茂盛,好像这儿不曾有人住过一夜。大自然用神奇的力量,很快就抹掉了人气。
事后,记忆起神河源的那个拂晓,一切均如梦境。能够产生梦的地方,应该是不可多得的令人神往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