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不寻常方式读的几本寻常书——《道德经》


 

 

回顾个人的自学,正是在 “生计无着” 的最困窘的阶段,读了些与生计无补的书。夫子曾说,“行有余力,则以学文,”而我恰是在行无余力时学的。实在说来,这不啻一种“自救”——是对自己灵魂的“自我救赎”的努力。能认明自己的处境,从而萌生达观和进取的信念,即为“生计”。

先来讲老子的《道德经》。中国人的立身之本,多取自儒家,或佛教或黄老,不过在科考制度的督导之下,大凡都被赶入到孔孟的框架。1971年起,我试着读了《论语》,总不觉得入味,受到的感动尚不足以抵御引起的惶惑。当时的主席,渴望当万民万世的“导师”,自然和孔子冲突,兴起各种荒唐的纷争,不断“揪出当代的大儒”,竟然把武将林彪定为儒教最大的代表。民众也折腾如麻,从誓死捍卫林副主席跳到誓死捍卫“江青旗手”,忽而又跳到捍卫其它的,直到填身沟壑还不明白是为了什么。其实“拼死打倒”和“誓死捍卫”不过是一个硬币的两个面,更确切一些,犹如一柄剑的双锋,都能斫伤人性。如此病态,“吃药”就成了主题。(后来知道,南怀瑾先生有“儒家是粮店,道家是药店”的妙喻。)可是良药哪里才能找到?

我之接触到老子,纯属碰巧。为了平息自己的浮躁,我随一位好友练书法,刘天炜在书画是个天才。在他家里看到一本《老子正诂》,很喜欢它题签的书法。但天炜兄指出,其字体虽类赵孟俯,但多用偏锋,肥美而无劲气,不过书倒是值得细读的。于是开始读高亨先生撰写的《老子正诂》,不想一读就是一辈子的理念转折。

当时萦注在心的问题是,难道就不能做到“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党国”吗?这委实难。在无产阶级的专政之下,要学范蠡遁迹江湖,不为革命出力,极难。然而老子却说,这是可能的,可行的,更是值得致力追求的。

黄老之学,向来被看作王霸大略和奇正之术,推崇阴柔克阳刚,它能不能为小民所用? 对你我这样的常人,怎样才能“保全性灵于人世”?恐怕一生都整不明白。在轮回不已的“婆媳文化”中,不要说绝大多数人熬不成“婆”,就算是熬成了“婆”,又值得回“媳妇”的煎熬么?这层道理,用西俗的粗话直白地讲,就是既不愿意被人强暴,也不愿意为了不被人强暴而强暴人。一个人能不能从强奸和被强奸的漩涡里升华出来?

我是在病房里诵读《老子正诂》的。我的大姐在胃大出血后仍被驱往农场干活,一年间就恶化为胃癌晚期,回上海进行手术和化疗终无效。1972年晚秋,我看护大姐在病榻上渡过她26岁的最后二十天,她在强忍剧痛睡着时,我就读《老子》。它的五千言,字字珠玑,对我来说,“老子”真是天下第一。后来我把自己的名字改为“涤”,正是取自于《老子》的“涤除玄鉴,能无疵乎?” 读者也许看得出,我在《南方周末》的专栏名“局内局外、身后身先”,也是来自《老子》中的“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

老子的教诲,能帮助俯瞰人生、历史、宇宙,得益于近年来的文物发掘,《道德经》增添了不少更合理的注释,自然毋庸在此絮叨。不过我想,人类社会,处于病态的时候正多,往往和“常态”错综莫辨,《老子》既是“药品”,又可以是“保健品”,时常服之习之,不亦宜乎?譬如眼下,“市场”是个超强的“磁场”,把人们吞噬其中团团转而不能自己,魔力所及,比“暴政”实有过之。怎样做到《老子》里的“贵身”,而不是“奋不顾身”地争先恐后,怎样才能“苟全性命于市场”,已然是我们的年轻人必须过的坎了。


 

“七”乐无穷,尽在新浪新版博客,快来体验啊~~~请点击进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