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珠桥上那些事儿:我在《南都》做记者


海珠桥上那些事儿 我在《南都》这一年

纪许光 随笔之七十二 09/10/30

  由于职业的关系,在30岁以前,可以不知廉耻的说上句:“算是饱览世事炎凉了。”我承认,在某种程度上,我已变得麻木。我曾说过,这就好比是见惯了生死的医生,那种职业的麻木有时让我夜不能寐。

  来《南都》之前,我一直游走在深度新闻的从业格子里。坦白说,对于突发新闻,开始我并无过多的兴趣。我甚至曾倔强的认为,我没有被放对位置,在我的职业规划中,似乎只有深度报道或者写“大稿”才是新闻,才是我想要的。直到一年后,我终于明白,这一段的沉淀对于那个自负的我是多么重要。

  “好新闻不一定要长篇大论。重要的是,你的心不能仅仅用在文字的敲打上,别让自己变成一个打字机……”当年恩师的这句话,在6年后才逐渐在我的意识里清晰起来。

  在这一年里,我找到了那些在他媒《深度》时无法找到快感,比如,我可以在这个素来以新闻业务至上的班子里和编辑、同事因为一篇文章的文本处理大吵一架而不需要担心因此与谁结下梁子。这对于任何一个新闻人,都是难得的……

  南都一年,在这份“中国最好的报纸”业务系统里,我一直在努力的找寻自己的位置,为此我曾几经挣扎。

  值得总结的有很多。一直以来,我都用一种自负的文本形式去对待我的新闻产品。在文本的处置上,我的自信一直都是坚实的。

  直到昨天,广州火车站广场上,那个因为患了严重的肝病,来不及返乡而客死广州的那个叫胡有才电焊工的出现。当我那800字的稿件被见诸于报端的时候,我知道,这一次,我被自己感动了……。胡有才离去的地方,正是8年前我落地广州第一个脚印的踏足地。

  仅从文本处理上,我完全可以将之处理成一篇旨在传递“一民工死在火车站广州”的简单的消息。可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我的笔锋变得让我有些不适应。在导语上,我第一次使用了硬新闻中所不能容忍的“煽情式”的表述。

  我写道:“胡有才死了。40岁的他死在了火车站广场熙熙攘攘地人群中,一个蛇皮袋子、一把风扇以及一张毛毯是他全部的家当。那些淘金的梦想从此与他再无关系……”

 我用一种近乎于非新闻的写作形式来呈现了这个产品。一直以来,只热衷于“弄大稿”的我,以寥寥800字的篇幅将此文传于报社采编系统。

 第二天,例行的BQQ评报会上,编辑给予本稿高度评价。编辑老师和领导说,小纪此稿文本到位了。我有些傻眼,相比自己引起较大轰动的那些稿件,这样一篇文稿如何能登大雅之堂?

 后来,元晖说,文稿的呈现,你首先感动了自己。然后感动了读者……。于是,一切豁然开朗。是的,在那个特殊的场景下,我想到了新闻硬件以外的情感。在这个新闻产品的呈现过程中,我已不仅仅是个记录者。

  突发新闻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不确定性很强。对于记者的现场处置要求尤其重要。无论任何理由,接报后,我必须出现在现场。切身感受是,尽管充满着变数,但突发总离不开一个套路——“死亡”、“混乱”以及“被利用。”

  我想正是因为这样的套路的不断上演,人就会变得麻木。不仅是我,很多人,甚至包括与我们一起奔跑的司机师傅们。

  清楚地记得,多少次当我们披星戴月、满脸灰尘到达一个现场时,当事人冷冰冰的一句:“我们不想搞了。”带给我们的恼火和失落,在那样的时刻,我和战友们的切身感触是,自己似乎只是个被利用的对象,当套路里的戏剧情节发生变化的时候,我们只能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咽。

  记得有次前往海珠桥跳桥现场的路上,我和摄影部同事偶然聊起,那些发生在海珠桥上的无数的跳桥事件让人郁闷。“妈的,玩死人了。这样下去,媒体快成跳桥者的专属宣传工具了。”刚从一线撤下还不到半小时的我有些疲惫、有些忿忿地拨弄着手机嘀咕道。

  “你说那些人咋就不跳呢?Y来点真格的呀。”同行的、同样已经疲惫不堪的同事顺着我的话突然冒出一句。

  相对无言的数十秒过后,我和他几乎同时发现,自己的心态很有问题。难道人家真跳了就是新闻了?难道非得出个人命才是好素材?

  “变态、变态啊!!”那个下午,在自责和沉默中,我和这位同事再次被海珠桥上那些人真实的“玩”了一把。作秀的还是作秀……

  在后来的日子里,海珠桥上那些人和事儿仍隔三差五的忽悠着我和同事们。每次的出征,似乎已经注定稿件的命运。可除了出征,我们没有选择。

  记得四川南充的候文平,那是个做生意被人忽悠后投诉无门选择“跳桥”的主儿。在我的现场处置中,他是为数不多让我感到内疚的当事人,当我费尽口舌将其从桥顶的铁架上劝下的时候,他即被警察反拷、然后用几乎是拖死狗的方式,轰上了警车。没来得及把他要说的话说完,这位四川男人就那样,像麻袋一样,被呼啸的警车带走了。

  他和大多数跳桥者一样,在爬上桥顶的那一刻,没有忘记牢牢地抱住护栏。显然,他不想死。“跳桥”只是个无奈的举动。

  若仍做深度,我真的很希望能将这无数的跳桥事件串联起来,纵深探讨一下,由于那些政府职能机构的“被不信任”导致的现状是个怎样的演变程式。

  我无法忘记,由于我的劝说,下到桥来的候文平是怎样的被捉住,然后隔着警车的玻璃冲我大喊:“帮帮我吧。”

  那是一张扭曲了的脸,鼻子和眼睛紧紧地贴在警车窗户上。——“老子就是不信喽,咋个就这么没天理咧?!”那个四川娃子的声嘶力竭让我彻夜无眠……

   我知道,按照惯例,接下来候文平要面对的是15天的行政拘留。也许自此以后,他不会再选择跳桥,我时常在想,他是否会像我一样,在某日,选择皈依佛门呢?既然无奈于世事,也许逐走红尘是个不错的选择罢?当“不怕死”只是一种等同于行为艺术的表演时,或许像同样胆小的老纪这样选择皈依,求得心灵的自在,是个好法子。

   海珠桥上那些事儿啊,浓缩了突发新闻记者的悲喜从业路。也许那些企图用这种方式引起社会重视的善良的人们在自己的诉求被满足后,或者当他们选择皈依佛门逐走红尘的时候,不会记起那些和他们一样顶着烈日的我们以及突发记者们和他们一样无奈的神情。

  可我希望,我的笔锋不要再碰触那些可怜又可恨的演员们。知否,“候文平”们爬上桥顶的时候,有多少人,甚至包括我我们在内,在桥底下曾痛骂:“娘的,又是演戏的。无耻。”

  后来,我用近乎冷血的方式诠释了这个稿子。我将其在桥顶作秀过程中下意识地拉住护栏的细节进行了充分的记录。我希望,读者能从我的字里行间里,感受这个群体痛苦的同时,也能真正读懂我要说的到底是什么?当那阵瞬时强风刮来的时候,我清楚准确地记录下候文平那个下意识的动作。虽不经意,但却足以显示其真实心态……

  我知道,演员们需要同情,可这样的事儿不值得提倡。这是身为新闻人的我,唯一能做的了。

   海珠桥上那些事儿,只是突发新闻的一个缩写。明天,奔跑继续。但我仍希望,千百次的被忽悠过后,我和我的同仁们仍对职业抱有热情……

   夜半小撰,乱了点,各位看官将就品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