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国》札记(10):
哲学王
2024-01-16
苏格拉底与朋友们讨论正义得出的一个初步结论,正义就是每个人在城邦中从事一种与自己品性相一致的职业。苏格拉底(柏拉图)说,正义“就是每个生活在这个国家里的人都必须承担一项最适合他天性的社会工作。”(柏拉图:《柏拉图全集》(第二卷),王晓朝译,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P408)“正义就是只从事自己的职业而不兼做其他职业。”(409)“正义就是做自己分内的事和拥有属于自己的东西。”(410)
柏拉图认为,正义在人们心灵上表现为三种品性:智慧、勇气、节制。在他的理想国中,有三个阶层的公民体现着正义的三个层次:最高阶层是体现智慧的哲学家,他们是城邦的立法者和执法者;其次是体现勇气的武士阶层,又称为护卫者或辅助者;最低的阶层是从事实际经济活动的农民、工匠和商人等,他们在欲望推动下从事经济活动,需要实行节制来体现正义。前两个阶层是统治阶级,财产共有和共妻共子只在这两个阶层中实施。农民、工匠和商人是为前两个阶层服务的劳役阶层,可以拥有私人财产和个人家庭。理想国中的奴隶不在公民范畴之内,他们只是会说话的工具,属于财产的范畴。
在理想国中,每个阶层乃至每个人各行其是,社会就能正常运转,国家就繁荣昌盛,正义就能实现。柏拉图说,“如果商人、辅助者和卫士在国家中都做他自己的事,发挥其特定的职能,那么这就是正义,就能使整个城邦正义。”(P411)柏拉图还说,“国家的正义在于构成国家的三个阶层的人各司其职。……每个人都要使自身的每个部分各司其职,这样的话,一个人就是正义的,也就是做他分内的事。”(P421)
为什么这三类人各处于不同的位置,行使不同的职能,柏拉图给出一个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的解释。——“神在塑造那些适宜担当统治重任的人时在他们身上掺了一些黄金,由于这个原因,他们是最珍贵的,神在那些助手身上掺了一些白银,在农夫和其他手艺人身上掺了铁和铜。”(P387)苏格拉底知道这些东西是胡扯,所以他“吞吞吐吐不敢说这个谎言。”(P387)柏拉图的理想国是个等级分明的社会,人们的等级差别是先天的。柏拉图在有些情况下又承认等级之间流动的可能性,不过这需要经过国家的考察。
哲学家成为国王或者让国王成为哲学家,这是柏拉图孜孜以求的奋斗目标。
三十僭主统治时期,柏拉图的两位舅舅在政府中任职,他们鼓励柏拉图加入到政府中去。柏拉图也曾动心,但三十僭主中的一个头目命令苏格拉底逮捕他的私敌的行为(当然,苏格拉底拒绝了)让柏拉图对僭主统治的公正性产生了怀疑,打消了从政的念头。后来,雅典民主派推翻了三十僭主统治,恢复了民主政治。柏拉图再次产生从政的热望,这一次更让他失望,雅典声称维护言论自由,却以言论罪审判并处死了苏格拉底。看起来,僭主制度不可靠,民主制度也不可靠。
经过长期的观察和思考,柏拉图发现,要建立正义的城邦,实行完善的政治,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让哲学家成为国王,或者让国王成为哲学家。“哲学家能够把握永恒不变的事物。”(P473)这样的人不会迷失方向,他们成为国家的领袖才能带领国家走向正义。哲学家又是爱智之人,“他们永远酷爱那种能把永恒的本质揭示出来的知识,而不会在生存与死亡这两极之间动摇不定。”(P474)哲学家还是爱真之人,“热爱真理,永远不愿意承认虚假的东西。”(P474)哲学家“生来具有良好的记性、敏锐的理解,豁达大度、温文尔雅,并且爱好和亲近真理、正义、勇敢和节制。”哲学家所具备的这些素质,注定他们天然就是城邦最理想的领袖。(P477)
所以柏拉图相信,“除非哲学家成为我们这些国家的国王,或者那些我们现在称之为国王和统治者的人能够用严肃认真的态度去研究哲学,使政治权力与哲学理智结合起来,而把那些现在只搞政治而不研究哲学或者只研究哲学而不搞政治的碌碌无为之辈排斥出去,否则,……我们的国家就永远不会得到安宁,全人类不能免于灾难。”(P461-462)
哲学家能否承担起这样的重任,成为城邦的领袖,带领城邦走向正义和繁荣?这是一个令哲学家都信心不足的问题。有人说,哲学家的智慧和才能与世俗生活是不相关的;有人甚至说哲学家不是笨蛋就是坏蛋。苏格拉底对阿狄曼图说:“哲学家的最优秀的精神确实对大多数人无用。……我们不能指望哲学这门最高尚的事业能得到这些人的高度尊重,因为这些人的生活方式与哲学的生活方式正好相反。然而,使哲学蒙受最为巨大、最为严重诽谤的还是那些自称为哲学家的人,他们自以为过着一种哲学的生活,但实际上他们就是你刚才指出的那种坏蛋,你说反对哲学的人说大多数搞哲学的都是坏蛋,而其中比较优秀的也是无用的,你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心中所指的就是这些冒牌哲学家。”(P479-480)
在一个正义退隐的城邦里,哲学家可能丧失对哲学的忠诚,“各种各样的所谓利益、美、财富、体力、城邦里的强大家族,以及与此相关联的一切,都有这种败坏天赋,使之偏离哲学的作用。”(P482-483)当最适宜从事哲学的人离开之后,“那些卑劣的追求者看到哲学没有亲人保护,于是就趁虚而入,玷污了她……她的反对者把那些恶名强加于她,声称某些从事哲学的人毫无用处,而许多从事哲学的人则是罪恶累累。”(P488)
机会主义者纷纷进入哲学领域,就像野猪闯入上帝的葡萄园,肆意抢掠。“还有一些小人,他们发现这个地方没有主人,里面却充满美好的名称和虚荣,于是就像一些逃离监狱进了神殿的囚犯,放弃自己原有的技艺而进入哲学的神殿。要知道,哲学的声誉虽然眼下处境不妙,但依然保有比其他技艺要高的尊严。于是众多不具备这方面天赋的人就被吸引过来,尽管他们的灵魂已经由于从事粗俗的职业而变得残废和畸形,就好像他们的身体由于从事这些技艺和职业而遭到损坏一样。”(P488)
哲学的美好声誉受到冒牌者的破坏,使真正热爱智慧的人不得不避而远之。“极少数真正的哲学家就好像孤身一人落入猛兽群中,既不愿意参与作恶,又不能单枪匹马地抗拒所有人的野蛮行径。……哲学家都保持沉默,独善其身,就好像在狂风暴雨或风沙满天之时避于矮墙之下,目睹他人干尽不法之事,而他只求洁身自好,终生无过,最后怀着善良的愿望和美好的期待而心满意足地离世。”(P489-490)
柏拉图并不灰心丧气,他相信哲学终究是可以拯救堕落的城邦的,也只有哲学可以拯救它。不过需要机缘巧合,需要时间等待。
柏拉图相信,“只有在某种机遇下,那些被人们称为无用的极少数尚未腐败的哲学家被推上统治地位,出来掌握城邦,无论他们是否自愿,并使公民服从他们的时候,或者说,只有在神的激励下,那些当权者的儿子,或那些君主本人对哲学产生真正的热爱时,城邦、国家或个人才能达到完善。”(P493)“在从事哲学的阶层掌握领导权之前,无论城邦还是公民都不会停止骚乱。”(P496)
柏拉图的“哲学王”终究只是个理想。
公元前399年,苏格拉底被雅典公民大会判处死刑。为逃避迫害,柏拉图离开雅典,在地中海沿岸国家游历。四十岁那年,柏拉图来到西西里岛的雅典子城叙拉古,他与独裁者狄奥尼修斯的妻弟迪翁结识,相互引为知己。那时候,柏拉图已经有了“哲学王”的思想。因为与独裁者狄奥尼修斯发生冲突,柏拉图被卖到奴隶市场。柏拉图的一位崇拜者安里塞里斯买下了他,并护送回雅典。之后,柏拉图在雅典郊区的academy创立哲学学园,从事教学与研究。
若干年后,老独裁者狄奥尼修斯去世,他儿子小狄奥尼修斯继位,迪翁成为摄政王。迪翁给柏拉图写信,要他去叙拉古城教育小狄奥尼修斯,使他成为哲学家,从而实现“哲学王”的理想。柏拉图第二次去了叙拉古。与小狄奥尼修斯的接触使他大失所望,这个三十多岁的小独裁者,过了几十年的腐败生活,已经朽木不雕。柏拉图无奈离开。小狄奥尼修斯还是希望柏拉图回去做他的老师,他并不真的希望在哲学上有所造诣,只是希望利用一下柏拉图的名声。他还关押了他舅舅来要挟柏拉图。柏拉图第三次去了叙拉古,也有一点侥幸心理。他最后还是失望地离开了。看起来让哲学家成为国王或者让国王成为哲学家都不容易。
柏拉图第三次从叙拉古回来这一年,他完成了《理想国》,还收了亚里士多德做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