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完婚后并没有立即离开南昌,而是住在岳父的官署中读书习字。他开始学习书法时只是临摹字帖,后来逐渐发现写字要在心上用功,写之前先凝思静虑,拟形于心。这一领悟使他书法大有长进,这也可能是他第一次发现“心上用功”的重要性。
在弘治二年(1489)十二月底,王阳明带着夫人诸氏赶回余姚老家。在他们舟过广信府(今江西上饶)时,王阳明特意拜访了当地的一位大儒——娄谅。
娄谅(1422—1491),字克贞,别号一斋,江西广信上饶人,明代著名的理学家,少年时代就有志于圣学,曾四处求师,但发现许多所谓学问家都是教授“举子之学”(应付科举考试的学问),而非教人如何成为圣人的“心身之学”,这让娄谅非常失望。他听说吴与弼(号康斋)在抚州崇仁乡居,学问深厚,道德高尚,弟子从游者甚众,便从上饶赶往崇仁,拜在吴与弼的门下。娄谅读书不以科举功名为目的,不热衷于入仕,他三十一岁通过乡试中了举人,却不急于参加会试,而是继续在家中修学,在学习中一有疑惑,就立即去拜访老师,求知若渴,因此也深受老师器重。
娄谅就这样过了十余年,估计是经不住家人的督促,天顺七年(1463),他决定去南京参加进士考试。可是当他走到浙江衢州,准备登船赴临安时,江面上突然刮起一阵逆风,船无法开动,娄谅立即返回家中。家里人对他的行为感到非常惊讶和不满,娄谅却一本正经地解释说:“这次应试,我非但不能考中,反会遭遇奇祸,为防万一,我便中途回来。”大家看他的态度似乎不像开玩笑,又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正当家人将信将疑之际,从南京传来消息:会试考场失火,考生被烧死者不可胜数。经过这次离奇事件,人们都佩服娄谅有远见,他的声名也因此大振,但娄谅却认为这是自己钻研理学、静久而明的结果。娄谅的学问直接继承了朱熹的“主敬”“穷理”,以“收心”“放心”为居敬之门,以“何思何虑”“勿助勿忘”为居敬要旨,注重日常生活中随时随地的修持。
王阳明对娄谅仰慕已久,趁着此次回家,就顺道去拜访他。王阳明并不知道,这次拜访将影响他的整个人生轨迹。
王阳明拜访娄谅的详细过程我们现在已无法知晓,只知道娄谅说的一句话深深地影响了他。据《年谱》记载:
是年先生始慕圣学。先生以诸夫人归,舟至广信,谒娄一斋谅,语宋儒格物之学,谓“圣人必可学而至”,遂深契之。
“圣人必可学而至”,意思就是说圣人是可以通过后天学习而成就的,潜台词也就是说圣人不是天生的。这句话对王阳明来说分量很重。
一直以来,圣人都是儒家追求的最高人格目标,但儒家历史上的圣人却屈指可数,尧、舜、禹、孔子、孟子是儒家津津乐道的几位圣人代表,孔孟之后一千多年中似乎没有再出过圣人,直到明朝,朱熹被钦定为圣人,是距离王阳明最近的一位。在普通人眼里,圣人需要完美的道德修养和人格,几乎已经达到了“神”的标准,不是一般人可以奢望的。因此,少年王阳明提出“读书成圣为人生第一等事”时,王华报以略带嘲讽的嗤笑,心里大概在想:小子,你也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你老爹我是状元,都不敢有成为圣人的念想,你才几斤几两,就做起了圣人的美梦?王阳明一定是从父亲的眼神中读懂了这个意思,所以他的圣人梦想小火苗很快就熄灭了。但是,现在娄谅当面十分肯定地告诉他“圣人必可学而至”,这等于宣布圣人的大门是对他敞开的,这个信息对十七岁的王阳明来说实在是极大的鼓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