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时来重庆的上海人


抗战时来重庆的上海人

     散落在各地的上海人之五

                   方彭

陈江与我都是单身,他成都没有家,我们一起住宿舍,相处十分友好,他带着浓重的重庆口音,人很本份,但又极具聰慧,很能干。我衣服到处乱扔,没有收藏起来,他帮我做个箱子藏衣服,是用榫头把几块板拼接起来的,不用一颗钉子,且密封性好。我的一把捷克锁,钥匙丢失,修配店修不了,回绝,不接我配钥匙的生意 ,他能用挫刀重新制芯,重制钥匙。 他是做财务会计的,哪来这套本事?

抗战前,他父亲在上海五金厂里开机器,是外国铜匠(会开机器的当时都叫外国铜匠)。十多岁就从浙江金华老家来上海学生意,学得身技艺。

抗战期间,为了抗日,他跟着老板去大后方,来到重庆。因缺少原材料,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无法生产,最后关厂。他拿了遣散费,自寻出路,在重庆沦落为城市贫民。为了生存,在居住区租了个小铺,做起修配生意,生活算是安定了下来。

他是从上海迁厂到渝地的,因此当地人都把他当上海人,其实他在沪十年,有沪人的生活习惯,但上海他也是客藉 ,上海只是他的闯荡之地。

生活总不是一帆风顺的,本来过着平静的生活,但家起变故,又遇国家遭遇災害,物资匮乏,市民缺衣少食,他心悔意乱,反思人生,出村入城这条道走对了吗?如果不出来又如何?

    他想起金华老家,那里虽在山区,但山清水秀,山里人挣不了钱,但不愁吃。几十年来他还与家乡兄弟常有书信联系,他想回到原点,到老家去,他们的几个弟弟都欢迎他回来,宗族亲情是很强烈的,回来有你的老屋住!回来生产隊会安排你的! 回来几个弟弟会托你一把的!

他下了决心回浙江老家,但真要回去也不简单,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他已有两亇儿子,一个读初中,一个读高中,他希望都带走,特别是大儿子,可以作帮手了,但大儿子坚持不走,要留下来读书,那留下来生活谁来照顾?谁来供养?争吵着,儿子说你放心,我自己会挣錢养活自己,以后我有了工作,不会忘记,供你养老,你放心走吧。

他们的多年邻居张婆婆,见人有难,站出来要收留他的大儿子,说他书读得好,就让他读书,将来会有出息,我来照顾你儿,叫他放心。

他父亲回到老家,在山村亲属的帮助下,生活温飽。小儿子,因有初中文化,在重庆有修配的实践,因此很快被乡里的小水电站安排了工作,生活也过得不错。

大儿子住在张婆婆家,他十分知趣,一边读书,一边帮她做事。重庆酷热的夏天,他在暑假里,背了箱子上坡下坡的賣氷捧,生意好,收入不错。

不久迎来高考,但正逢国家经济困难时期,录取率很低,他不辜负张婆婆和全家人的期望,考中了,成了财经学院的大学生,拿助学金生活,他就是我同宿好友陈江。他从工匠家庭出来,没去学工程,而去学经济,他为我做的箱子,修的锁,他的好手艺,这都是这个上海人后裔的家庭基因呀!

不久我回了上海,陈江三次来过我在沪的家,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他带着媳妇和十岁的儿子,去拜见在金华的父亲,八十年代中期,他又去看望病中的父亲 ,九十年代他从四川回来,为父亲奔丧。他是个孝子,他有了工作后,不忘对父亲的誓言,供你养老,四川工资不高,但生活费还会不脱期的寄给其父亲。

陈江以后不再去金华,那么上海也不再顺道见我这个老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