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一场蝴蝶梦


人生一场蝴蝶梦   
 
 
文 / 林森
 
 
 

 

  谈说人生,是一个老套的话题。但谈的人又很多。因为各自感受不同,经历不同,便风生水起,见仁见智,各自有各自的体会,而且也各自认为各自的见解最为深刻了。培根论人生,那是哲人的声音,最见真谛。但也正因为是哲人的缘故,便有了形而上的气氛,恰好远离了一般人的生活,让我们感到了一点隔阂。
  有人说,人生是一条河。青年时期是河的上游,清澈见底,流速欢快,吸收众有,日渐强健,是生命的发轫,是春天的惊雷。我喜欢毛主席所说,青年人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明媚耀眼,暖意扑面。中年时期是河的中游,流速渐缓,河床稳定,浊浪滚滚,艰难深重。时而峭壁千仞,蓄势待发;时而收为一壶,千钧一发。老年时期是河的下游,浩浩汤汤,从容不迫,开阔平坦,包容万里。静悄悄地奔向大海,不迟徊,不仓促,不惊慌,不伤感。义无反顾,是命定中的平静;大道无言,是彻悟后的升华。
  有人说,人生是一部作品。青年时期是一首诗歌,轻灵飘动,激情勃发,是不期而至的灵感,是滋润生命的爱情,是昂扬优美的旋律,是一气呵成的韵脚。中年时期是一篇散文,松散的结构凝聚着一个主题,众多的场景烘托着某个思想。华美的语言中,沉淀着激情;朴素的文字里,闪烁着睿智。老年时期则是一部小说,演绎着生命的风风雨雨,注解着感情的酸甜苦辣,娓娓道来,语重心长,羚羊挂角,不落痕迹。沉郁顿挫,正霜花逼眼;大音希声,却如雷贯耳。


  人生还有很多比喻。譬如,人生如体育,年轻时是体操,在美;中年时是举重,在力;老年时是竞走,在韧。人生如武术,年轻时是象形,百态俱生;中年时是少林,朴素实用;老年时是太极,舒缓稳定。还有,年轻时是春天,中年时是夏秋,老年时是冬天;年轻时是花草,中年时是五谷,老年时是森林。等等等等,譬作百喻,一言不可道尽。
  依我看,人生少年,恰如花,鲜艳多姿,却柔嫩脆弱。风雨一催,即告凋落。然而生命力旺盛,此朵虽落,再生一朵。心灵上留不下什么深创,记忆中只有快乐。即使当事之时心伤欲碎,但也只是关系自家哀乐;时间稍作推移,注意力稍一分散,便雨过天晴,笑逐颜开。况且颇受大人呵护,养之温室,勤加栽培,也没有太多的磕碰。纵使有了什么挫折,父母翼蔽于前,爷奶护短于后,一时三刻沛然云散,在心灵上好像也留不下多大的暗影。如此来看,倒是年轻人最经磨折。有苦痛,化作哭声;失恋了,变作情歌。孤僻者,可以舞文弄墨,漫步小径,以山水为友于,对日月浇块垒;开朗者,可以唱歌跳舞,朋友相聚,邀哥们成手臂,依家人做靠山。身体上有病,抵抗力强,也没有多大担忧。未来光明,前途广阔。一帆风顺,正好平步青云;坎坎坷坷,却也积累了一份难得的人生资本。回想我之少年,六岁时母亲去世,村人皆来吊丧。我懵懂无知,依门玩枪,和一群小孩追逐打闹,竟然没有悲意。村人抚头叹息:娃傻,可怜啊!泪为之下。现在回过头去,好像当时对我并没有形成多大的伤害。童年的天空,或许出现了诸多云翳,然而一阵风过,依然又是新的一天了。


  人到中年,恰如叶,高居枝头,迎风招展。正当其时,则绿意盎然;时过境迁,则枯黄一片。安居者,春生夏长;虫蛀了,早早飘落。雨丝如织,轻歌曼舞;风色习习,得意忘形。及到风狂雨骤,却是不堪一击。因为根茎太细,招摇不宜过多;一片独伸空中,恰好无所依凭。三十而立,四十不惑,只是一种希望,很多人未必达到。期望太高,失落愈大。人到此时,应该安身立命。父母冀其赡养,不能再有依靠的心思;儿女赖其成长,没有推脱支吾的道理。也不能事事求人,投亲靠友,彷徨无计,难免丧失了做人的脸面。所以说,中年人最是无助。家中事,职场事,都要料理,桩桩不暇,疲惫不堪。社会交往,人情世故,更是纠缠期间,难以脱身。倘若此时,官运还不够亨通,事业尚不够兴旺,便觉抽身不能,挣扎无力,难免灰心丧气,一蹶不振。平凡点的,安于世故,融于尘间,就是息心讨一份生活;自大点的,愤世嫉俗,牢骚满腹,结果自暴自弃,甚至铤而走险。独有身体,这时候经风经雨,打磨的还算结实。平常是百病不侵,工作起来风风火火,生活之中无所顾忌。但是一旦病倒,则山崩水泄,局面难以收拾。看《偷拳》一书,太极陈百炼之身,突然病倒,自诩健壮耐磨,不愿吃苦口良药,结果愈来愈糟。要不是家人将药混入茶饭,偷偷送入其胃,还不是一命呜呼。中年人恰如这副健壮的身体,再好也不能忍受外力的碰撞。况且此时的一些外力,大多正好超过了生命的极限。皮肤再厚,犹是一张薄纸;心胸再阔,还在一尺之间。小小生命,怎么可以与造化相争呢?
  老年来临,恰如枝。绿叶在时,还显得矍铄;秋风一扫,即露出沧桑。一杆横陈,似乎心有不甘;战战兢兢,却也力不从心。生命力旺盛,老枝出新芽,正好育后辈。著书立说,回忆往事。含饴弄孙,静享天伦。打打拳,散散步,养怡之福,可以永年。可以烹茶品酒,可以呼朋引伴,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身体景况不佳,便是一段枯枝,也可以默然枝头,静享东风,沐季春之阳光,赏三五之明月。悄然坠落,化作尘土,正是归宿。倘因缘入了炉膛,生出一阵光热,还是无量公德。老年人最怕卧床不起,儿女不好,生不如死,儿女就是好了,久病无孝子,老人心里也不踏实。但偏偏世上逆子多,每个人身处当前,又何尝能体味到老境的悲惨?老年人还怕心变小。老少老少,老年人有时如同幼童,行动显得滑稽,心里爱钻牛角。一个眼色,或许就成了老年人的鸩毒;天色有变,也带来偷去生命的杀手。有些曾经身居高层的老人,可能因为座次上的疏忽,慰问时的不慎,就勃然大怒,上访闹事,固执的可爱,偏执的无奈,让人哭笑不得。但也有一些老人,气韵生动,达观有容,言语和蔼,处事有方,让人肃然起敬。但无论怎样说,人生而到老年,虽磨练出世,老而弥辣,返璞归真,境象高迈,但毕竟生理有限,心力衰减。天地者逆旅,人生者过客。达摩里斯之剑始终高悬,西方极乐之界悄然来临。自然之鞭,抽打的正是最柔弱的地方。彻悟者犹悲天悯人,众檀越就更伤生忧死了。所以,老年人最是脆弱。
  其实,说来说去,人之一生,只是一条细线。精心织纺,却脆而易断。该断不断者,运也;不该断却断了的,命也。或者此时未断,但迟早是要断的。断之迟早,正是命运。命运如此,夫复何言!
  就想起庄周大睡沉沉,突然做梦,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蹁跹逍遥于大块之中。瞿然惊醒,始终弄不清楚:究竟是自己在梦中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在梦中变成了自己?到如今,还没有弄个清楚。如此看来,人生三段,不过蝴蝶的幻影而已,那还有什么可说的。且打住吧!
  
  ---2007年10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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