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的力量


    思想的力量。
严复是思想家,他先知先觉,要宣扬西学救国的道理。可是通过什么渠道来宣扬呢?你是国士,有很好的国策建议,可是你默默无闻的海军教习,怎么让国家领导人听到你的意见?
在专制制度层层压制之下,严复他想取得发言权,来宣传真理,必须也只能通过科举进入上层,得到社会的承认,就是有了“功名”。可是,在当时,从第一次回福州应考到1893年,前后十年四应科举都失败了。严复通过功名仕途来改变人微言轻的努力都失败了。你不是社会精英,不是上层社会的官员,你话语权都没有,谁听你说什么呀?谁承认你是思想家呀?
你还有什么办法能够让人们知道你从西方取经得来的“治国明民之道”呢?
1888年底11.16--12.10,康有为两次上书,提出变法的建议,这倒是一个平民争取发言的途径啊,可是翁同龢、都察院根本不接受你这个什么家伙的“上书”,以为你是狂人神经病吧。康有为没有办法,转而回到广东去聚徒讲学,著书立说。
康有为争取话语权的做法对严复有什么启发吗?
从1888年到1898年,康有为十年上书六次,前五次、包括1895年所谓号称有三千举子签名的“公车上书”,全部都被扣压在工部或都察院,根本没有在朝廷、在上层引起反响,光绪皇帝根本看不到。还是没有“身份”就没有发言权啊!你的意见再好,也不能上达“圣听”。
1886.11月天津时报创刊;1889.1.31.万国公报复刊。
在报刊上发表文章,著书立说,这些公开发表途径,严复都想过,但是你是学堂的教习、总办,没有相应的身份和知名度,也没有那么自由的条件,还要顾忌李鸿章的疑忌和申斥,还是行不通。只能在朋友书信和小范围中发发议论,还要提防小人背后打小报告,惹得许多麻烦。
1894年中日甲午战争爆发,三十年洋务运动成果不堪一击,二十年海军建设的北洋舰队转眼之间全军覆没!小小的岛国日本,并不比大清舰队强大的军舰大炮一举粉碎了老大帝国天朝迷梦!举国悲愤,爱国人士痛心疾首。这是真的到了亡国灭种的危急关头,再也不能再吹牛皮说大话,沉醉于什么中华帝国天朝大国之中了。朝野上下,一片悲观绝望,前途茫茫,或沦无底深渊了啊!皇帝要给《马关条约》签字盖印,急气抱头痛哭。王公大臣惊慌失措,指责埋怨,议论国事没有一个能够说到点子上。要么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要么不著边际不知所云。
而作为北洋海军总教头的严复,他的同学、同乡、学生、亲友几百个他熟悉的战友,在战斗中英勇牺牲,其悲愤痛心至极,远远超过了常人。
有二十年西学积累的、感觉尤为敏锐的严复,他看透了,他先知先觉了,心中有太多太多的话要说,可是到那里说?他心头压着一座大山。他食不甘味,夜不成寐,常常睡不下,“长夜起而大哭”。他脸不洗,胡子不剃,干脆“留须,啦。(他已经留须,尚不摧颓)他在致梁启超信中说:
“甲午春半,正当东事臬兀(niewu,不安定,动乱)之际,觉一时胸中有物,格格欲吐,于是有《原强》、《救亡决论》诸作,登布《直报》,……
他再也憋不住了,下定决心,即使人家说他“发狂”,他也不顾什么的名声、身份,也要把自己平生所学,联系当前严酷的国内外现实形势,勇敢地发出自己的呼声。
格格欲吐,终于喷射而出!1895年2-5月,严复发狂一样连续在天津《直报》发表《论世变之亟》、《原强》、《辟韩》、《原强续篇》、《救亡决论》等五篇重要文章。严复终于在报刊发表上争得忧国忧民知识分子的发言权,找到宣扬真理、批判现实的大喇叭话筒。
关于这一批文章的主旨,严复说:
 盖当日无似不揣浅狭,意欲本之格致新理,溯源竟委,发明富强之事,造端于民,以智、德、力三者为之根本,三者诚盛,则富强之效不为而成;……然则中国由今之道,无变今之俗,存亡之数,不待再计而可知矣。是以今日之政,于除旧,宜去其害民之智、德、力者;于布新,宜立其益民之智、德、力者。以此为经,而以格致所得之实理真知为纬。本既如是,标亦从之。本所以期百年之盛大,标所以救今日之阽危,……。”
在这些文章中,“以格致所得之实理真知”为武器,深入研究发现国家要富强,在于“造端于民,以智、德、力三者为之根本”,“三者诚盛,则富强之效不为而成”。分析了西 方列强的全方位优势以及中国落后挨打的原因,提出了“鼓民力、开民智、新民德”的应变方略。提出要变革“变今之俗”,“除旧”“布新”。
可以说,严复是维新运动时期对西方认识最为深刻的中国学者。他的思想理论,当时已经成为变法图强的火炬,点燃救亡保种维新运动的烈火。1895年5月以后,以“公车上书”为开端,救亡运动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维新派人士在全国各地立学会、办学校、设报馆,借以转移社会风气,开启民智。严复的五篇政论文章,成为救亡运动的先导,以最完整、最先进的指导性理论,推动维新运动的开展。
可以说就是这五篇运用“天演宗哲学”的世界观和方法论,紧密联系国情,进行冷静的理论分析,具有很强针对性的“救亡保种”政论,奠定了严复启蒙思想家的崇高历史地位。特别是他所译述的《天演论》一书,尚未正 式出版就开始在维新人士中传阅,后由《国闻汇编》连载了部分内容,直到1898年6月正式出版发行,一时风靡全国,在维新运动中产生了巨大影响,也为他带来了空前的赞誉。
严复是中国维新变法不可或缺的理论家。连自命为圣人的康有为也称赞严复“西学第一”,孙中山当面称赞严复“君为思想家”。
严复自己是自觉的认识到思想理论的重要,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历史定位,为此感到快慰。严复对他的儿子严琚说:
我近来因不与外事,得有时日多看西书,觉世间惟有此种是真实事业,必通之而后有以知天地之所以位、万物之所以化育,而治国明民之道,皆舍之莫由。
对于思想理论的力量,严复是有自觉的认识的。“治国明民之道,皆舍之莫由。”
面对社会普遍的赞誉,严复承认自己是天演宗哲学家。
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说:“批判的武器当然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质力量只能用物质力量来摧毁,但是理论一经掌握群众,也会变成物质力量。理论只要说服人,就能掌握群众;而理论只要彻底,就能说服人所谓彻底,就是抓住事物的根本。但人的根本就是人本身。"
严复是否读过这一段话,不得而知。但是我们看看严复下面这一段话:
1896年光绪二十二年924(八月十八日)与汪康年、梁启超书云:
“大报一时风行。于此见神州以内人心所同,各怀总干蹈厉之意。此中消息甚大,不仅振聩发聋、新人耳目已也。不佞曩在欧洲,见往有一二人著书立论于幽仄无人之隅,逮一出问世,则一时学术政教为之斐变。此非取天下之耳目知识而劫持之也,道在有以摧陷廓清、力破余地已而。使中国而终无维新之机,则亦已矣。荀二千年来申商斯高之法,熄于此时,则《时务报》其嚆失也。”
严复大力支持、全身投入维新理论的宣传,对理论的力量有清楚的认知:“一二人著书立论于幽仄无人之隅,逮一出问世,则一时学术政教为之斐变。”
“……维新之机,……则《时务报》其嚆矢haoshi也。”
不久他自己也创办《国闻报》发表政论,到处演讲,鼓吹变法维新,救亡图存;他系统地翻译介绍西方先进思想,出版系列专著,“致力于译述以警世”。
严复本人对思想理论力量的认知、认同,说明他是自觉的清醒的思想家。他相信思想理论的力量“不仅振聩发聋、新人耳目”,还能“摧陷廓清、力破余地”,“一时学术政教为之斐变”,成为“警世”和“维新之机”的“先行者(嚆矢)”。
药治不了的,要用铁;铁治不了的,要用火。
只有严复,将西学变成了照亮古老中国沉沉黑夜的冲天火炬。就此点燃中国新世纪思想的大火!
——他是世纪初中国思想文化界的一颗激情燃烧耀眼“明星”,其光芒刺穿风波茫茫的雾海,跨越世纪,照耀国人以大丈夫英雄气概,奋力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