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风云》的一个问题


今年第三期《收获》刊发的本人小说《码头风云》,已有不止一人问我如何理解它的结尾。因为这个问题在写的时候就没有考虑过,而且迄今我也没看到这本杂志,不知编辑是否对它做过改动,所以颇费一番思量,确实不知如何回答,自己也确实没法“理解”。

我想说的是,在阅读中,我从来不试图要理解什么,以便做一个提纲挈领的梗概性质的描述。我觉得那是一个评论家的艰苦任务,我不需要,我需要的是我从中获得了哪些信息,感受到哪些东西。比如当我读完《包法利夫人》的时候,我获得了那个年代法国的生活状貌,感受到了艾玛的内心痛苦,然后凛然一惊,发现这是普遍性的痛苦,而这份痛苦源自我们的世俗生活,源自我们无法自拔(把自己从人的世俗欲望中提拔出来)的人生真相。而从一个学习者的角度来看,福楼拜的“块状叙述”所表现出的扎实、耐心、均匀和零度,让我十分钦佩。块状叙述不知道别人说过没有,或许是我的发明,具体是指,我们的写作需要及物和干整,对比于那些毫无来由的抒情和稀稀拉拉的结构方式。福楼拜是我心仪的小说大师,但并非我的所谓师承和写作指导者。事实很清楚,我的小说并非上述我对他的赞扬那样。之所以赘言至此,旨在表明他所给予我的“信息”和“感受”。

也可以说,我的阅读方式影像了我的写作。那就是我只在乎“信息”和“感受”,起码目前如此。不过,强调这两点,并非是说别人希望获得“理解”是不对的。这恰恰暴露了人的局限性(个体)和多样性(群体)。人们的阅读需求有异,写作方式也不尽相同。多元不是提倡的东西,而是自然。只是外力有时会改变自然(一如三峡),从而使多元呈现为一元方式。像《码头风云》这样的东西,我不知道别人会如何去写(老实说,我觉得别人写不出来,或者不屑于去写),但它肯定忠实地遵循了我思想和写作能力的有限和窘迫,它肯定相对明确地表达了我所希望透露的“信息”以及一些并不值得骄人的个人“感受”。

说这么多有试图避重就轻王顾左右而言他的嫌疑。就小说内容来看,我所试图表现的应该是两个人的命运。他们是不同的两个人,他们在小说中各自流淌而又偶有交叉的命运,在结尾处那段往事中或许有着某种谶语和暗示。但这种谶语和暗示不是具体的,是神秘的,是不可捉摸的,是无法理解的。这或许就是我对人之命运的理解?换言之,我的理解就是一无所知一片惘然。我什么也不知道。而从技术层面来看,它仅仅是对小说开头的呼应,是对《码头风云》的点题之笔。暂且就说这么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