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电视中播放一个日本电影《彩虹女神》,不是什么大片,片子里全都是日常场景,故事也平凡得很:有个热爱自导电影的姑娘,暗中喜欢一个生活中很失败的小伙子。然而小伙子竟懵然不知;自尊心很强的姑娘黯然出走美国,但不久就传来坠机身亡的消息。小伙子替她收拾遗物时才察觉姑娘的爱,不觉泪流满面!
这么一个低成本的片子,居然让我很感动,因为它拨动了心中的那根弦,那是人性之弦,是可以跨越国家、种族、历史、文化的。——我很少看电视,但如果有个电视剧一旦让我喜欢,也能坚持看完。例如韩国连续剧《澡堂老板家的男人》、日本连续剧《冷暖人生》等等,都曾看到结尾。是里面的人性和亲情吸引了我。
有的朋友嘴一撇:你这老头儿净爱看这些婆婆妈妈的玩意儿,而且还哈韩、哈日啊?——其实好的国产电视剧我也爱看:王宝强主演的《士兵突击》我就看了两遍半。那是一部让女人走开的军旅硬汉戏,完全没有“婆婆妈妈”,但我以为境界很高,让人们体验了什么是“仁者勇”。这种境界,不是所有的作家都能传达出的。我记住了编剧的名字:兰晓龙。
不过像《士兵突击》这样的电视剧并不多见。有时一晚上遥控器按个不停,几十个台竟找不到一个可看的节目。影视剧倒是不少,但题材之狭隘令人吃惊:譬如抗日题材就很受编剧导演钟爱,三四个台同时播抗日剧是常有的事。过一段时间,又是一水的“潜伏”剧,双方明争暗斗、疑云密布,当然,结果是“国军”的机密无一例外地装进革命者的口袋里。也有铺天盖地的“顶戴”剧,充满宫廷倾轧和官场较量。当然也有家庭剧,也仍然是斗斗斗:儿媳跟婆婆斗,儿子跟父兄斗……一家骨肉尚且如此,同僚同事同袍同窗之间还用说吗?——人情在哪里?人性在哪里?“斗”就是中国人生命的全部吗?
我曾感叹:难道中国作家丧失了感受人性、表现人性的能力了吗?当然,如果真的丧失了,我也并不吃惊,我理解,因为您此前所受的教育,一直是“斗争”教育。
“仇恨入心要发芽”。这是样板戏《红灯记》的一段唱腔,如今脱离了具体剧情,已经成为卡拉OK歌曲集中的一首红歌了。对于我们这代人,这高亢嘹亮又不乏婉转的曲调,仍是那么熟悉,只要胡琴一响,马上就可以跟着唱起来。
一位作家如果年龄在40至80岁之间,对这样的词曲当然也是熟悉的,唱起来也仍然很怀旧、很亢奋。口中唱着,心中想着,笔底流出来的文字,当然也会不自觉地延续着这样的思想和情感——可是您认为这样的歌和词,适合传递给小学校的孩子、幼儿园的娃娃吗?
人的心灵空间是有限的,被斗争和仇恨充斥时,仁爱的空间就被挤占或掩蔽了。如果电视里日复一日重复着斗争意识,以逼真的形象和色彩演绎着复仇的快意、人心的险恶、生命的轻贱(当然电视还只是社会教育的一个方面),我们也便无须惊讶某些社会现象的频繁发生了:药家鑫八刀害命、汪某九刀弑母、去年北京的六命灭门灾、今年鞍山的十口屠门案……
动手杀人,毕竟还是极个别现象,有偶发性。比起前不久日本大地震时有人在网上大声叫好,还赢得数以万计的跟帖,这实在算不了什么。
据网上统计,80%以上的中国人都对邻国遭灾深表同情;然而数以万计(一说十万计、百万计)的人在叫好,究竟不是个小数目——这是个可怕的现象,因为这是假政治、民族之名而背离了人的立场!
叫好者中,估计大部分对70年前民族所遭受的侵略屠杀之苦并无亲身体验(能对日本侵华有亲身体验并形成记忆的人,至少也有70岁了)。他们这种超越历史时空的仇恨,是从哪里来的?
当我写着这篇博文时,已做好遭受一些网友反驳、攻击乃至谩骂的准备。但我也希望骂人者在开口之前,先问自己两个问题:
第一问,日本侵华是发生在您祖父甚至曾祖父那一代的事,当时您的祖父曾祖父正在干什么?如果他们当时就奋起反抗侵略者,那么您当然有资格跟我辩论。如果您查明,您的前辈并未奋起反抗,而是领了“良民证”,甚至当了皇协军、伪保长,那么您首先要做的是问问照片上的先辈:你们为什么那样做?你们给晚辈做了什么榜样?——等您问清楚了,再跟我辩论不迟。
第二问则是问您自己:如果您生在那个时代,您会怎样做?您能像当年那些仁人志士那样,毅然抛家舍业,奔赴前线抗日杀敌,将一腔热血献给祖国和民族吗?——吃饱喝足,坐在电脑前,在屏幕上打下激情的口号,这是绝无危险的事,人人都能干,说明不了任何问题!真正的英雄是很少夸口自矜的。那些口号喊得山响的人,往往转脸就当了叛徒、汉奸,历史上,这样的事多了去了!
其实,假若您的祖上真的是抗日英雄,我相信他们倒是胸怀宽大的。当年日本投降时,中国除了逮捕极少数战犯首恶外,对大批日军俘虏及家属,采取的是放一条生路、护送他们乘船回国的政策。作为战胜者,我们的前辈深悉:挑起侵略战争的只是一小撮军国主义分子,日本广大老百姓同样是受害者。即便今天日本还存在着右翼分子,也仍是极少数。广大日本人民是无辜的,他们如果遭灾,我们当然应施以援手。
回过头来我想说,之所以还有这么多思想糊涂、胸襟狭小、“斗志昂扬”的人,我们的学校有责任,我们的家庭有责任,我们的社会更有责任——在社会教育中,电视的作用无疑是巨大的。
对于一位电视剧作家,责任有两点:首先是自己从“斗争哲学”的绑缚下解脱出来,从斗、斗、斗的亢奋中静下心来,认真体验生命的意义和人性的价值,尽力恢复自身的人性。第二点则是发挥您的才华,试着用文学去启发人性,呼唤仁爱,引导人们做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但愿我们的作家还没有丧失体验和把握人性的能力——人性这东西很怪,如果您没进入那种境界,模仿是模仿不来的!
我目光不广,但至少看到作家兰晓龙有这样的境界,他笔下的许三多在误伤生命(其实是个“该死的”毒犯子)后陷入深度抑郁,在此我看到作家对生命意义的深刻理解!
其实中国人对“仁”的概念不应陌生。“仁”代表爱人、爱一切生命;也因世上还有戕害生命的现象,从“大仁”中迸发出“大勇”来,予以制止!——“仁”是道德的基石,不但是人之美德,甚至一些禽兽也有好生之德,会因同类丧生而“兔死狐悲”、哀鸣不已。
让善良仁爱这些人性中本原的东西像小草一样长起来,重新占据人们的心灵空间——据说小草有着意想不到的力量,只要有一点阳光和水分,就可以把压在头上的顽石顶翻!
(本博客文章均属原创,如有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