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老友礼平忽报上海的吴亮来京,且笑问:下午我们去郊外找个地儿界转转?我闻之心中大悦。
长期在家伏案读书、写作,人亦变得懒散了了,平时不喜动,出门就在近旁瞅一僻静处,解决一下肚腹之饥,甚或约一好友开怀一聊,却未曾想着涉足于郊外。
涉足郊外算远行,远行便少不了交通工具。我在开车上是一笨瓜。曾记得上世纪末时趁着一时兴起,买下了一辆车,兴致勃勃地交钱上了驾校,以优异之成绩顺利毕业,拿到证书后当即驾车上路,结果一见路上车水马龙,顿然心虚胆寒,再试更加心惊肉跳,这让我沮丧无比,只好挥泪别车,将它卖了。从此后便再也没摸过车,见车即心虚。而我的老友礼平兄,则是一典型的当代游侠,好车、好玩,喜自驾游,一人开车走南闯北,到哪都支一帐篷烧火做饭,然后蒙头大睡,或就着星光燃一烛火读起了古书。此为后话,还是让我随后再专文一叙。
今日只说吴亮来京,我们一行三人的效游。这里还得说说上海的吴亮,此人当年好生了得,凡上世纪八十年代对文学狂潮略知一二之人,便会知晓当代文坛有一批评大侠,凭着一支秃笔,纵横驰骋。上年代八十年代初还“左风”盛行,惊世骇俗之论常会引火烧身,惹来麻烦,亦让“老左们”眉心皱起且横加棍棒。但吴亮童言无忌,仗着一腔的热血,满腔的豪情,肩膀之上顶着一个奇大无比的脑袋,怒目圆瞪,激情洋溢地冲锋陷阵了,终于成就了一个区区热水瓶厂工人出身的批评家吴亮,让其在文坛名声大振。后来传说此兄飘然离去,竟入了画界。近年又折返回归正途,办起了一文化理论刊物,我亦知其对文学其实痴心依旧。
我是步其后尘踏足于文坛“报到”的。我必须承认他之所为无形中影响并鼓舞了我的信心与斗志,毕竟我亦属工人一族,从没入过大学门坎。那时心想作为工人的吴亮亦可凭籍着一支秃笔打天下,我为一漂染工又有何不可?区别不是仅在于一个是做开水瓶的一个是染布的吗?于是亦挥笔疾文,盲打误撞地居然亦成了八十年代文坛之一员。于今想来亦觉侥幸,但对那时之热血唤起的勇气颇为感叹。
后我与礼平、吴亮先后成为了挚友,与作家礼平倒是常聚,而吴亮远在上海,但每逢来京我们便会凑一块小聚,这时的礼平立马动用他的聪明才智,想出各种招数让我们玩得快乐。
于是我们坐上了礼平的越野车奔了公道。路上才知此行的目的地乃为红螺寺。此寺我早就已然听说,但从未想过能前去一游,还是因了我属无车一族,出行不便。礼平一路上兴高采烈,一如童稚,号称在家正写一大著,是论《离骚》的。礼平对《离骚》情有独情我与吴亮均知晓,礼平还在吴亮主持的《上海文化》上撰文二篇。他笑说前一阵被人请去无锡讲《离骚》,让他无限感慨的是,那里的企业家们居然颇有文化,出口即可背誦古诗词若干,我笑说那是为了泡妞用的,你也当真?有文化干么还请你?礼平诧异:不会吧?而吴亮则晃了晃他那硕大无比的脑袋嘿嘿一乐。
红螺寺到了,我抬眼望,见其真真驻扎一妙境,掩映于群山峻岭之中,周围苍松环抱,起伏的大山宛如它忠实的卫士,亦有若干行人在一旁转悠。我们沿着一条小道步入寺内,又拐进了一条狭长的小径,两旁枯黄的青竹发出细微的扑簌之声,像在喁喁低语。步入了大雄宝殿,见尊佛在上,我与礼平合掌拜了拜,而无神论者吴亮则背手在外,东张西望,似不以为然。
从大殿出来,沿着石阶往下行,礼平曰:此寺与潭柘寺相比,似差了一点感觉。潭柘寺我亦去过,后与礼平还一道去游玩过一回,那里的确有一股森然的气场。我奇道,差了什么?礼平谓曰:潭柘寺有神气,而红螺寺辄有仙气。我抚掌叫道,好一个比喻,妙哉!但有的地方会有妖气,礼平又曰。吴亮仰脸朝天看了看,冷不丁地来上一句,我看道观里就有股妖气。我大笑。
又转,我们在一苍天大树下驻足了,一望就知是一苍然古木,年代久远,再凑上细瞅,果见围着大树之木栅上有一说明:此树乃雌雄银杏,有一千一百年历史之云云。我大奇。仰脸再望此一古木,挺拔着耸然于天,苍虬的枝干横逸斜出,下瞧,亦见两株树干判然有别———粗者为雌,细者为雄,这便更加奇了,感觉上粗者为母氏,细者为儿辈或孙辈了?或许不是呢,或许⋯⋯我想,亦开始有些激动。
参天古树,莫非默默无语地静览了人世的沧海桑田?
早春时节,有阴冷寒风袭来,但它枯干的树丫直入云霄,岿然不动,显出一派岁月的遗风,仿若铮铮铁骨,它历经了千年的风雨雷电而不倒,顽强地凛然屹立,令人动容。既为雌雄双合,难道在向世人昭示着一个永恒之爱情誓言?
2011年3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