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利率和国民收入的二维空间里,如果经济陷入了流动性陷阱,IS曲线总是和LM曲线的水平段相交,而且这时的国民收入水平通常低于充分就业水平,即经济处于失业均衡之中。凯恩斯和凯恩斯主义新古典综合都认为,此时市场经济中缺乏某种纠正机制使得经济摆脱流动性陷阱和经济衰退。如果使用积极的扩张性财政政策则可以使经济摆脱此类困境。
但笃信市场机制万能的新古典主义经济学家认为,即便是经济陷入了流动性陷阱,仍然存在市场的自我纠正机制使得经济脱离此陷阱,并最终实现充分就业。这样的机制就是该理论所依赖的庇古效应。新古典主义的伟大经济学家庇古(1941,1943,1947)就持有该观点。他认为,只要货币工资和物价是具有灵活的伸缩性,新古典综合派模型就不会停留在低于充分就业水平的均衡状态中。在他看来,货币和以货币计价的其它资产,都是公共财富的组成部分。物价的下跌会增加公众持有各种资产的实际值,从而增加消费支出,从而自动而不是通过扩张性的财政政策推动IS曲线向右上方移动;物价的下跌还使得货币供给的实际价值增加,从而也推动LM曲线向右下方移动。这样新的产品市场均衡线和货币市场均衡线就会于更高的国民收入水平处相交。只要国民收入低于充分就业水平,物价下跌的力量就会导致这两条曲线向右移动,一直移动到两者交点处于充分就业水平。约翰逊(1964)非常简洁地概括了庇古效应在理论上的重要性:“凯恩斯学派认为,失业均衡不依赖于工资刚性的假设,而庇古效应给予这种观点以决定性的一击,证明它不得不依赖于这种假设。”
庇古效应能不能够确保实践中的经济迅速恢复到充分就业水平,非常值得怀疑。而且90年代的日本金融危机和经济衰退以及2008年美国的金融危机和经济衰退都表明庇古效应根本行不通。而对庇古效应这种自我调整的效力上,最有力的批评来自托宾(1980)的《资产价格与经济活动》。这里将他对庇古效应的攻击以及其他经济学家比如卡莱茨基(1944)对庇古效应的批评结合起来进行分析。首先,即便是在易货经济(不考虑货币和以货币计价的金融资产)中,动态因素的考虑也会使得庇古效应不能成为迅速自我纠正的机制。如果个人预期物价会进一步下降,他们会推迟消费,致使失业水平上升。与此同时,如果厂商预期衰退会继续下去,它们就会推迟投资计划,仍然会导致失业水平上升。
如果我们考虑的是现代的信用经济和货币经济,则会有更多的理由使庇古效应无法发挥市场的自我纠正机制。首先来看一下,庇古所说的货币以及以货币计价的其他资产,能不能构成国民的净财富。绝大多数私人所有的货币资产都直接或间接地与私人债务相对应,比如由贷款给私人部门所派生的银行存款,这样的存款总是对应着私人部门的债务,这部分存款货币在货币理论上被称之为内部货币,而内部货币通过会计归并资产和债务的相互抵消从而构不成国民净财富。而与中央银行储备相对应的银行存款被看作是私人部门的净财富,也是国民净财富,因为没有与其抵消的私人部门债务相对应,这样的货币被看作是外部货币。而外部货币在整个私人部门的所有财富中所占的比重非常之小。承认这样的划分,则物价下跌对消费支出所起的财富效应应该很小。格拉伊(1973)以及斯蒂格利茨(1992)的实证研究都表明,庇古效应的数量意义很小,不足以帮助经济恢复到充分就业水平。
物价下跌还通过费希尔效应加重经济衰退的程度,这种机制主要见之于费希尔(1933)债务紧缩机制。他认为,下跌的物价强加到债务人——公司、企业主、房产主以及农场主——的身上,使他们的债务负担加重,随之带来的是拖欠、无力偿付乃至破产,加剧并扩大了经济活动的不景气。为了偿还加重的债务,企业最终不得不廉价出售自己的存货和其他资产,从而导致物价进一步下跌,这种解困式的抛售行为使得物价进一步下跌,最终的结果与个体企业的努力初衷相反,偿债的努力反而使得原有的债务负担更加沉重。从此整个经济陷入了债务紧缩循环。另外,物价下跌还通过提高实际利率使得问题雪上加霜。企业将会大大降低其投资意愿和活动。再从整体的消费活动来看,也不像笃信庇古效应的人想象的那样乐观,在信用经济中,财富的边际支出倾向对于债权人和债务人是不同的,债权人的边际消费倾向比债务人的边际消费倾向较小,而物价下跌对两者造成的影响恰好相反,债权人因为实际财富增加而扩大消费,债务人因为负担加重,而减少消费。最终的结果是,整体的消费支出却在下降。因此物价下降所导致的费希尔效应完全盖住了其导致的庇古效应。
如上所述,在整个IS与LM空间里,物价下跌最终引起IS曲线向左移动而不是向右,从而使得国民收入水平处于更低的水平。
90年代日本的金融危机和经济衰退以及2008年美国的金融危机和经济衰退更是说明庇古效应在自我纠正的效力上一根很细的稻草,微不足道。最为明显的是,这两次金融危机以及随后的物价下跌,即通过紧缩,根本没有增加国民的实际财富,也没有增加私人部门的净实际财富,有的只是负的而不是正的财富效应。暴跌的资产价格甚至对一些证券化资产的禁止交易,结果减少的是这些货币资产的名义值,而且名义值的下降速度远远比物价下跌导致实际值的上升速度来得快。根本就没有什么庇古效应,实际财富根本没有增加而是下降。因此在现代信用经济或者超速积累金融资产的虚拟经济中,要想发展流动性陷阱理论,庇古效应应该不在考虑范围之内。自从美元本位制的国际货币体系形成以来,金融危机往往先于经济衰退而发生,而根据艾臣格瑞和博尔德的统计,这一段时期金融危机发生的频率也大大高于以前的时代。金融危机往往伴随着资产价格的暴跌和泡沫的破灭,资产的名义值急剧下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