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颠倒的《上海地王》:你在为谁背书?


这本小说虽是虚构作品,但那种赤裸裸为地王作背书的勇气和作派,实在让人难以卒读。

地王欠下多条人命,但作者津津有味地写下这些残酷的故事时,却丝毫没有批判崔浩的意思,反而体贴地认为,这些都是他的竞争对手、或者是老天给他制造的磨难。这个多桩命案的幕后导演,在作者施了障眼术之后,居然摇身一变成了命运的受难者,变成了悲剧英雄,反倒哭堂喊冤起来。

    

《上海地王》:你在为谁背书?

文/侯虹斌

 

看《上海地王》这本书之前,我先上网查了一下。作者葛红兵,是一位年轻的知名学者,近年来频频创作颇有卖点的小说。我感兴趣的是他对这本《上海地王》的自叙:“这是一部赞美土地的书”,“我怀着虚妄写作。我的虚妄是,以为土地是解开20世纪下半叶以来中国社会之真的最有效的钥匙,我以为所有的一切都将在对土地的种种方式的变化中开场,也将在未来对土地的重新审视中结束,城市和乡村因为土地会割裂,也会在土地中和解。”这么看来,他真的要写一部关于土地、关于英雄的作品了吗?

窃以为,这本书的名字太有卖点了,如今的房地产,已经成了中国人普遍的G点了,非常敏感。以这个主题,写一本关于官场和商战的通俗畅销小说,像揭秘一样揭露地产界的尔虞我诈,也算完成任务了。不过,葛红兵的野心很大,他说自己真正想写的是人在以房地产为首要价值诉求背景下的人性呈现。

可是,读下去,我却失望了,非常失望。简而言之,这本小说虽是虚构作品,却像是某位地王的传记,看不出人性呈现,反倒时时刻刻在点评,处处不忘为这位地王唱颂歌。那种赤裸裸为地王作背书的勇气和作派,实在让人难以卒读。

《上海地王》,讲的是房地产商崔浩的发家史。他本是一无所有的小青年,在出狱之后白手起家,靠着魄力成为了上海地王,又在官场和商战中,一一击败对手,最后,把他自己也卷了进去。崔浩,就是作者极力赞颂的对象,他,“是一个缔造了上海地平线的英雄,一个想征服天空和大地的英雄”;他,勤劳勇敢,胆子大,有眼光。在周围的人眼里,崔浩就像是神:他的两位朋友为了成全他的事业,选择了死亡;他的两位情人为了成就他的未来,甘愿献身别人、甚至是自己厌恶的人。问题是,崔浩能够成为地王,能够出人头地,整个过程,正验证了马克思那句人尽皆知的话,“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和肮脏的东西。”他的一幢又一幢的新房上面,悬挂着太多条人命了:有的,是他忠实的手下的命;有的,是他征收土地当中被拆迁的乡民的命;还有一条命,是一位9岁的孩子的。

奇怪的是,作者津津有味地写下这些残酷的故事时,却丝毫没有批判崔浩的意思,反而体贴地认为,这些都是他的竞争对手、或者是老天给他制造的磨难。这个多桩命案的幕后导演,在作者施了障眼术之后,居然摇身一变成了命运的受难者,变成了悲剧英雄,反倒哭堂喊冤起来。

此外,这位地王还干过什么呢?无非就是些栽赃陷害,买凶杀人,逼人破产,出卖女人之类的事,这些一直伴随着他的成功历程,没有消停过;而像官商勾结、哄抬地价,已算他干过的最常规的事了。所以,我凭一个正常人的逻辑和是非观念,绝难理解为什么崔浩值得歌颂。

于是,我也体贴了一回作者,换了他的角度思考,发现崔浩比起反面人物刘志博和李愚等人,有三个特点:第一点,他有魄力。的确,崔浩是有点眼光的,不过,他的所谓魄力,就是建立在敢于蔑视法律、蔑视人伦的基础上,在这个意义上,丧尽天良、无所敬畏的人无疑是最勇敢最有魄力的。第二点,他讲义气。崔浩就是及时雨宋江,手下拢住了几位像李逵一样不怕杀人也不怕被杀的死士;可是,好歹宋江还有冒死放掉囚犯之类的义举,崔浩呢,除了抚养阿三的遗孤(阿三为他而死)之外,我只看到别人对他讲义气、没看到他对别人讲义气。水浒年代已过去一千年了,今天我们知道,利用朋友讲义气的性格弱点,让朋友去杀人越货不是一个好的品质,但作者似乎不这么认为。第三点,崔浩不近女色。他同时有两位情人,都可以为他付出一切,他与她们之间也常拥抱接触,可多年过去了,他却从来没有与她们发生过关系;他也没有妻子,在声色场所,别人玩小姐他做柳下惠。我不知道书中是否暗示崔浩是处男。——但就算如此不合情理的事情当真发生了,这又跟崔浩是英雄、一个悲剧英雄这个结论,有一毛钱的关系吗?

主人公崔浩身上,集中了我们在新闻中看到的无良开发商的各种邪恶行径,牵扯出多条人命;如果作者还执意为他背书,那么,作为一个生活在拆迁时代的读者、经常看到各种自焚新闻的读者,还要我去想象开发商的伟大,请恕我无能。

两位女主人公我也看不顺眼。林白玉和玉萧燕,都是为了爱的男人可以豁出去的女人。“豁出去”包括做别人的情妇,主动拍下勾引男人的艳照公布在媒体上,明知被人卖了还帮忙数钱等等。崔浩则利用她们的身体去摆平各种关系,一边诬陷林白玉贪污,一边害死玉萧燕的父亲,凡此种种,就是看不到他有一丝珍惜她们。但她们还是爱他。这种女人不能说没有,可是,如果我是作者,我在创作这样的女人的时候,我一定会为她们的脑残和不自爱气得发抖的;但葛红兵不是,他偏偏认为她俩是美好女性的化身,爱的化身,在后记里还说,“赞美林白玉,赞美玉萧燕”。这种男权至上的价值观,真是令人发指。

葛红兵在谈创作意图时说,想在本书里揭开城市生活的隐秘,了解为什么我们成了房奴;但这些许诺完全在书中没有体现,也跟土地没啥关系。虽然《上海地王》也描绘了一幅上海房地产发展的浮世绘,但在我看来,却仅仅是时代这幅巨作的底片——因为它是黑白颠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