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只有DVD遥控器里拆下来的二节电池,装在可以共用的空调遥控板里,之后又被小家伙拿去另一个房间了。
各关着各的门,互不妨碍。
偷懒不愿下楼买电池,塞着耳机,一直在听那首单曲循环、许嵩的"断桥残雪"。
感觉到冷,也还是不愿摘下耳塞、去另一个房间拿回唯一可用的那只遥控板。
30度的大热天,结果被冻得鼻涕喷嚏一把。奔去客厅连吞了二粒维生素C,可还是结结实实地感冒了。
建东打来电话的时候,我正吃完感冒药,迷迷糊糊地沉浸在"断桥残雪"的音蕴意境里。
建东说,我刚才去你博客了。把你博联社二年来所有的文字没有很仔细、但基本上全部都浏览了一遍。包括那些跟贴,以及,你在"女人花"里用一种很文明的方式骂人的回贴,我都看了;文筠,你知道你有什么变化吗?
我有什么变化吗?有点茫然。
我有很文明地骂过人吗?还是茫然。
从来没有人这么有心地、象文物专家面对一只年代久远而裂纹了的普通瓷碗,敛神屏气,于灯下,寻找、探知"这只碗"曾经在怎样的人家被使用过、洗刷过,并有过怎样的一路磕磕碰碰、碎裂的心迹。
恋爱的季节,一个女孩可能会为一个男孩这么做。如果这个男孩,令她倾心。
但除此之外,还会有谁呢?
大家的生活都那么忙。各自平行的生活轨道。即便有一些交集,也是蜻蜓点水......谁还会有这样的闲暇与时间去给到另一个人呢?
一直以来,我们以为的"关心",不外是端茶送水,嘘寒问暖。
我们能为另一个人所做的,似乎也就这些。
可是,有时候,一个人心底的一些"陈疮暗结",一个人人生事业的一些关键的"起步"、"十字巷口"、与"瓶颈",一个人需要另一只心灵的巧手来帮到的那灵魂的整个"松绑",比生理解渴的"端茶送水"更紧要。
可是,那只可遇不可求的心灵的巧手、它的背后需要怎样的人间万事的洞悉与力量啊!
要到哪里去找呢?
不太敢有奢望。同样也没指望风雨飘摇的日子里有幸能际遇这样的一双"心灵巧手"。
所以哼哧哼哧、满头大汗地跟在一大帮逻辑感很强(“逻辑”有的时候也是一个人“钻探”自己以及另一个人内心的一根坚硬好使的“探棒”)的人后面很自卑很感性地去学心理学。
英国那边的咨询师考卷里有一道我被告知答错的笔试选题。它问:咨询师与咨客之间可以成为朋友的时间是 A. 三个月 B. 六个月 C. 一年 D. 二年 E. 不可以。
一个成熟的职业咨询师必须要有的"界限"。
否则,那个人掉在井底,上面本来可以很多办法施救的你一不冷静跳入井底以为可以和那个人共同面对,情况只会更糟。只会因为你的不专业而使得一个人的困境放大成两个人的困境。然后第三个人的难题来了,他必须搭救你们两个(汶川地震,有心理咨询师自己出状况,就是因为他下到那口巨大的"井"里了)。你必须神经坚强始终是那个可以站在井沿和岸上获得更多资源和主动的人。所以,这个"界限"看似残酷,但其实是更遵从助人原则的。
其实答案我是猜到了的。可我不甘心,还是选择了更让我感觉温暖贴心的B。
而正确的答案果不出始料,是E。
但我不在乎。我遵从自己的实际。
这个答案让曾经和许多客户在工作中建立很深友谊和情感连结的我,至今很不以为然。
事实上,在做这道题目的时候,我想起了那个"C小姐"。丈夫是上海某高校的老师。二个孩子的母亲。一个全职的太太。仅仅只是在一家心理咨询机构帮忙的期间接过她的一个热线,便有一个冲动很想帮到她。帮到这个在自杀与离婚的边缘徘徊的女人。电话里只是声音,但她却那么的信任我。她对我表露出来的那份不同于人的绝对信任,让我更愿意以一个朋友的身份来听她后来一次次绝望中的倾诉。也许是这样的无条件地接纳以及给到的心理上的支持,让善良的她开始想为我做一点什么。她开始给我写邮件。并索要银行帐号。我所有为她举手之劳而做的,在她的心中,都是那么的有价值和被感激。当然,我没有让我们之间的关系发展成为一个银行帐号的连结。为什么不可以是朋友呢?
我不以为然。是否我的"不以为然"为我今后可能掉进别人的那个"井底"而埋下了伏笔不得而知。
倒是很会心地经常听这个行业里的伙伴们时不时来上一句自嘲:来学心理学的人本身,大多都是有一点心理问题的人。
呵呵,久病还成良医呢。不在乎被指是否有问题。越是心理能量强大的人,越是不在乎这样的暴露和被指。也越是坦然自己的一切。只要它是真的在那里。往往也正是这样的一批较之“完美”、更追求“真实”“完整”的人,比那些以“完美”为人生指向、永远在跟自己的极限“赛跑”、身心超负荷、直到所有的“弦”轻轻一弹就崩断的所谓的“成功人士”、“健康人士”、更具“觉察”以及觉察这方面的潜质。
而"觉察"对一个有自省之高贵能力的人而言,是多么宝贵的一样宝物与灵器啊!
当你意识到这一点,你又怎么舍得它在你手里一个转身而放下呢?
你必是时时而小心地捧着它。无论发生多么天崩地裂的事。无论是何时何地......
你依然会痛哭,甚至比之前还痛哭得彻底。但你不会被这个让你痛哭的事件而带出诅咒与抗拒。
你会在痛哭完,泪眼迷朦地擦干泪痕,接纳这个事实,臣服于这个事实,然后继续上路。
这就是为什么,和这样的一群人在一起、可以是那么的开放和纯真。象个小孩子一样,任何不必要的"小我"的虚与掩饰,都是一件弃之不及的脏衣服。
只有努力脱去那些"脏衣服"、象个婴孩般来到他面前的人,上天才会更多地眷顾。
那个"被眷顾"的起点,一定是你自己首先在那里使劲"撬动"。
这种面对自己和那个至高无上的伟力与智慧之精神上的赤身裸体,是我和"小我"之间的一场拉力。
"小我"怒目圆睁,你怎么可以那样不知羞耻、赤身裸体地拒绝我给到你的"华丽"衣服!
我们都有自己的那一件不舍得脱下的"华丽"衣服。以为可以体面地出席人生的这场盛宴。这是"小我"的伎俩。
然后,我们晚醉而归。死亡等在那里。死亡是灵魂被迎去那个更高更光亮更洁净世界的一场盛大的"沐浴",所有细胞产生的污垢、以及身体本身的污垢,都将一丝一毫地不被所剩。人生所有的美好情景,那些生拉硬扯着我们的各种情感与关系,那些光彩夺目的名声与财富,都终将是我们在这场生命灵魂的盛大出浴之前、不得不一一褪去的华丽衣服。
二年前,亲眼目睹着那场火里的盛大"出浴"。无法接受连同你的衣服、连同你的身体、连同你的骨肉血亲和彼端之连结的每一个人的那个"关系"与情感,都被一场熊熊大火毫无商量地褪了去。褪了一干二净。褪了彻彻底底......
你的灵魂干干净净地去了那个更高更光亮更洁净的世界。
剩下我们......
二年来,走过便过,不曾再去翻页从前。
别人用泥土掩埋,我用文字掩埋。
但似乎又的确能感觉到某些这一路成长过来的略略差别。
不愿意再去打开那些尽管一个键就可以开启的文字尘封。
明明知道是有一点可能的"不同"和发生,但因为心里面有很深的拒绝,拒绝以这样的方式"回去",回到那个虽然不能遗忘、但总也是隔了大段距离、粗粗细细中、记忆的藤蔓肆意疯长、仿佛有所"遮蔽"的情境,所以,当突然被一只心灵的巧手、轻解开一个重要的结而温柔地问到,"你知道你有什么变化吗?",这只 "微温白陶"(若干年前小外甥送我的QQ名)的反应是呆呆的,呆呆的......
然后,就听到一个人第一次跟我说,在你二年前的文字里,你知道吗,我读到了很重很重的哀伤,和很深很深的无助......
很重很重......很深很深......
这四个"很"字,一下就拨去了那些我以为可以遮挡的"藤蔓",让我满眼噙泪。
想起有一首叫《藤》的歌:
那么多的枝枝蔓蔓
遮挡住的是那些往昔
接着另一个往昔
那么长的缠绕
缠绕住的是那些回忆
接着另一个回忆
……
为什么想做临终关怀的那个答案,一下就从那些"藤蔓"的背后显现出来。
是的,这个问题我一直也在问自己。尤其是复旦肿瘤医院亲临"现场"的这二个星期。
就是因为很重很重......很深很深......这四个"很"字。
所有的这一切,只有亲尝亲体亲味亲历的那个人,最最了解。
只有躺在床上的那个、最最无助而哀伤的人,最最了解。
就是为着这一份无独有偶的彼此的心境的刻骨的相互的了解。
世界那么忙碌。而你不再需要奔忙。
任何外面的那种忙碌,对你都已经没有意义。
你不需要赶班车,也不需要赶会议,错过一个电话也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后果......
因为只有你知道,我曾经有过的是怎样的一份无助和哀伤。
每一个临终患者都是我这份曾经的无助和哀伤的知音。
报以这样的知音,我的脑子里就始终烙上了"临终关怀"这四个字。
它是我的使命吗?
为什么老天独独地要让我那么刻骨地去体味这个群体的人的哀伤和无助?
它是有意义的吗?
我能为他们做什么?
许嵩的歌还在那里唱:
断桥是否下过雪
我望着湖面
水中寒月如雪
指尖轻点融解
断桥是否下过雪
又想起你的脸
若是无缘再见
白堤柳帘垂泪好几遍
......
一个医科毕业,一个在二十一、二岁,就已经凭着他不俗的诗词曲赋的文学功底、以及综合的音乐素养,在没有任何一家唱片公司运作而完全唱作独立的情况下(即便在接受媒体采访的时候、也拒绝炒作、只字不提新发行的专辑),一跃而红成为内地乐坛一个拥有粉丝无数之异数的80后,怎么可以写出如此阅尽沧桑的哀伤曲风呢?整个08年,耳边都是这个叫"许嵩"之作词作曲的"清明雨上"。而这样的一首"悼亡"的歌曲,居然风靡那一年的网络。
是孩子告诉我"许嵩"这个名字的。说他是周杰伦第二代。
那一年夏天,孩子要我带他去杭州西湖的断桥。
他哪里也不要去。只要去断桥。
后来在听许嵩的"断桥残雪"时,突然就明白,他为什么只要求我带他去"断桥"。
那年,西湖的边上,我牵着他的手,从断桥的这一头,一步一步,走到那一头,我都未能读懂、深藏在孩子心底的那个哀伤。
二年以后,再听这首歌,才一点一点,在渗入肌肤、透湿心头的那股哀伤里,突然明白,孩子当年的所请。
寻不到花的折翼枯叶蝶
永远也看不见凋谢
江南夜色下的小桥屋檐
读不懂塞北的荒野
梅开时节因寂寞而缠绵
春归后又很快湮灭
独留我赏烟花飞满天
摇曳后就随风飘远
断桥是否下过雪
我望着湖面
水中寒月如雪
指尖轻点融解
断桥是否下过雪
又想起你的脸
若是无缘再见
白堤柳帘垂泪好几遍
......
建东那个电话,和我聊了很久很久。
她细细地、直指核心地给了我所有有关那些个"不同"之地方的回馈。
它们是什么,之前......之后......
本来是模糊不清的一件事,在她的一一解析里、就象一张图一样被呈现得清晰异常。
就象她颇了不起地可以把那些个令政治老师头痛的形而上学的"虚泛词"轻易地一一落到实处、深入浅出、彻底让你消化的解读重构一样。
让我在更清晰自己的情况下,适度调整偶尔零乱的脚步,再度出发。
如果有可能,其实每个人都需要这样的一个能够及时给到你脚下最关键的"每一步"之重要回馈的人生教练。
就象心理咨询师之背后的那个督导一样。
就象中国古代一直有的、连皇帝都不能免去的"师傅制"。
只是,在中国,只有当大街小巷的那些"洗脚房"都变成了类似"心度辅导"这样的结合了心理学、组织学、管理学、社会学、人力资源等技术、为企业、个人提供相关咨询与辅导的“心灵按摩房”了之后,人们有关身心灵统一和谐的需求意识才会上升到这一点(一个人的"自我能力感",是一块埋藏在我们体内需要一只心灵的巧手来挖掘的珍稀矿藏。有的人一生都没有和自己的那块"绿宝石"、"红宝石"、"蓝宝石"得缘相见。这是非常遗憾的。要知道一个人的能力包括:行为能力——我们做事的方式和能力。认知能力——我们用于了解世界的思维模式。觉知能力——对个人、他人、环境的觉察能力。而只有当一个人的"觉知能力"得到提升,才可以使他的行为与认知能力最大限度地发挥作用。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一生能够抵达的那个地方的高低远近,和我们是否能遇到并抓住那样的一只可以提升我们"觉知力"的"巧手"有关。因为这是后天的。是需要一双更有力量的心灵巧手和一双更有洞悉力的心灵的眼睛来佐辅你、直到你发掘出自己的那双"巧手"与"眼睛"之身体里的珍稀矿藏与宝石的)。而所谓"和谐社会"的那个真正的"和谐",才会从质的意义上点点滴滴融进每个人的生命与生活吧!
手机电池板被打光。
换了座机,继续。
电话里,我们聊到了"手牵手""守护天使"临终关怀项目里那个完全活在大爱与感恩里、满溢着不朽之生命的光泽而深深牵动并打动我们的胆管癌的"团长"。
他是第一位有强烈意愿想让人用文字的方式为其整理一些"口述"的病患。
也是我在"临终关怀"上有缘接触的第一位服务对象。
而这位让我足足一个星期萦怀难忘之现实版的"石光荣"的故事,将在我之后的博文里上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