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的历史


 

美的对立为丑,因此美好事物之外总还会有丑恶现象的存在,二者互为对立又互为关联,多数情况下丑常作为美的铺垫或对照,借以说明美带给人类的愉悦,若以二者关系来说,美与丑大约是人类藉以表达两种鲜明情绪或观点认知的最为普遍的两个对立面,不过人们对美的赞誉甚多,对美在人们生活中的作用与感受的研究甚广,对美的欣赏和向往成为追求精神与物质的心愿。然而审美与审丑皆有共性,存在许多不确定因素,翁贝托·艾柯写《美的历史》后,再作《丑的历史》,大概发现这里面有些现象可作交代,在其《丑的历史》书前的《导论》里说:“每个世纪都有哲学家和艺术家提出‘美’的定义,借助于他们的作品,我们能够建构一部审美观念史。‘丑’却不是这样。大多时候,丑被界定为美的反面,但几乎不曾有谁针对丑写一部专论。丑沦落为边缘作品顺带一提的东西。因此,美的历史可以援引范围很广的理论文献(我们由此推导出一个特定时代的品味),丑的历史则必须在关于人或事物的视觉图像与文字材料里穷搜线索。”这之前罗森克兰茨在1853年写过《丑的美学》,艾柯称其为“第一部也是最完备的”丑著,看来对丑的研究在百五十年前已经开始,只是对丑的研究远不如人们对美的兴趣产生广泛影响而已。

虽说审丑可反过来提升审美的品味,然如何审视丑,这似乎要以审美的标准来作划分,翁贝托·艾柯在《丑的历史》认为美与丑的审视标准随历史时期或文化之不同而变化,说:“一个时代认为合乎比例的东西,另一个时代却不认为它合乎比例。在比例这件事上,一位中世纪哲学家会想到哥特大教堂的层次和形式,一位文艺复兴理论家会想到依照黄金分割来建构的16世纪殿堂。文艺复兴时代的人认为大教堂的比例是野蛮的,他们以‘哥特式’一词来形容,就说明了一切。”这意思是美与丑并无定论,观念亦会随时代或社会发展而起变化。一个著名的例子便是巴黎埃菲尔铁塔,“埃菲尔1889年为巴黎的世界博览会完成铁塔之前,1887年的《时代报》(Le Temps)刊出一封署名者包括作家小仲马和莫泊桑、音乐家古诺(Charles Gounod)、诗人里孔特德利斯勒(Leconte de Lisle)、剧作家沙道(Victorien Sardou)、建筑家贾尼耶(Charles Garnier)、诗人科培(Francois Coppee)及1901年首届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普吕东(Sully Prudhomme)的信:‘我等作家、画家、雕刻家、建筑家,珍爱巴黎仍然完好之美者,在此尽我等全副力量与满腔义愤,为法国人民被低估的品味、为受威胁的法国艺术与历史请命,抗议在我国首都的心脏兴建无用且丑怪的埃菲尔塔,富于常识与正义精神的不满的大众早已为此塔取一诨名:巴别塔。’抗议信怒斥这巨大的‘工厂烟囱’将会像一块墨渍渲染开来,‘可恨的铁柱子’的可恨阴影将笼罩巴黎。”这段话里最有趣的是信的措辞,写这封新的人皆知识贤达和社会名流,我们今天依然能从中得到许多启示,倘若我们的知识分子有这般勇气敢于大声疾呼直抒己见,大概老北京城不至损毁到今天这副模样。

关于丑有许多可谈的话题,书中第十四章《媚俗》一节曰:“丑也是一种社会现象。‘上层’阶级的人向来认为‘下层’阶级的品味讨厌或可笑。我们当然可以说,经济因素在这类歧视里一直扮演着重要角色,也就是说,雅致常常和昂贵的布料、颜色及珠宝相连。”大多艺术品虽出自工匠之手,却由上流社会所推动,因为财富是艺术的诱因,以艺术获取报酬,才使艺术臻于精湛,而皇室和贵族成为艺术品最好的维护者,而每当有底层暴动和骚乱,都会使艺术品受到损毁。因而阶级等级和社会地位的存在,对艺术来说是使之永恒的原因。然而艺术常被政治和宗教所支配,使其成为时代政治的符号,艾柯称此为“媚俗”,比我们狭义的媚俗更多出政治因素,这与欧洲将政治作为讽刺漫画的主角有着关联。“媚俗也一直被用来形容斯大林、希特勒、墨索里尼政权下那些歌功颂德,要全民欢迎的艺术。”这里所指是为强权政治造成社会道德败坏,与德国汉学家顾彬所言政治语言对社会的破坏颇为一致,我们今天无论百姓言谈还是学者所写文章,谴辞造句多为政治术语,听起来看上去让人感觉十分滑稽,譬如那句“中华民族的百年梦想”,使人一头雾水。另有一些称作“好东西,坏品味”的,如古镇开发成旅游景点,将旧时代的东西拆除掉再建设新古董,倒是符合“坏品味”的标准了。

论述丑与讲述美大有不同,谈美易令人愉快,但要把丑说得不让人反感,实非易事,某一时期的审美标准常常给人以暗示,使美与丑变得过于简单。《前卫运动与丑的胜利》一章里说:“心理学家荣格在1932年撰文讨论乔伊斯的小说《尤利西斯》,认为今天的丑是即将到来的巨变的征兆和症候。意思是说,明天被当作伟大艺术来欣赏的作品,在今天可能被认为倒人胃口:新事物来临时,品味往往还跟不上。”这为我们当代艺术提供了理论依据,一些艺术家试图用个人对艺术的感受来改变大众的审美意识,因此当代艺术展上经常见到以丑为美的作品,或怪诞、亵渎的自我表现,很是有点赌明天的心理,似乎天才也要靠运气古今皆然。

2010年6月17日星期四晚,在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