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的胡子比李白的胡子还硬?【图】


《鲁迅的胡子》是我今年读到的最好的中国短篇小说了蒋一谈《鲁迅的胡子》(新星出版社)

鲁迅的胡子比李白的胡子还硬?

■ 洪烛

    鲁迅是一个说不完的话题。他以有限的生命获得无限的阐释。可以说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鲁迅:每增加一个新的读者,就增加了一个新的鲁迅。有时候还远远不止这个数量。同一个读者,在人生的不同阶段,可能认识不同的鲁迅,只要你拥有不断地重读的勇气。也许只是多发现了一个侧面,却足以刷新鲁迅给你的印象。又有谁敢说自己已全面地了解鲁迅呢?

   在没有鲁迅的日子,我们仍然可以生活得很好。但鲁迅又是一个让人忘不掉的话题。每一种新的阐释,都可能唤起更多的人的好奇:想看看自己阅读时的死角究竟在哪里。想比比别人发现的鲁迅与自己眼中的有何不同。我只能这样猜测;我们可以忘掉鲁迅,而鲁迅从不曾忘掉我们,因为他在写作时不仅想着同时代的人,也想着未来的人……这导致他提出的问题以及所作的解答长期有效。

   现在,我又想起鲁迅了。又想说说鲁迅了。表面上的原因,是我的诗友蒋一谈,刚出了叫作《鲁迅的胡子》的小说集,这本新书带给我一些新的启示。潜意识里,说说鲁迅是一件很过瘾的事,我盼望通过认识鲁迅而更深入地认识自己,乃至周围的人。一般的作家,很难有鲁迅那么大的能量:既让人看不透,又让人说不够。

   蒋一谈跟我年龄相近,也都算是鲁迅的老读者。中学语文课本,先入为主地给我们头脑里灌输了一个鲁迅,一尊有点概念化的塑像。然而真正把他当作大活人来看待,还是在走向社会之后。当我们自己长高长大,才能真正意识到鲁迅的高大;当我们经历了成熟的痛苦,才能体会到鲁迅之成为鲁迅的艰难以及可贵。让一个人成为塑像是容易的,而让塑像复活成人,却需要更为漫长的时间,需要填加大量来自自身的人生体验。在我眼中,鲁迅已不是他自己了,鲁迅是一副燕窝,之所以富有营养,乃是因为一代代读者借鲁迅的羽毛、枝叶为自己的灵魂筑巢,并且在近似于祈祷的劳作中,不计代价的投入了唾液、眼泪、心血,加以搅拌,使之水乳交融……鲁迅成为塑像本不是什么错,关键是要让这尊塑像带有我们自己的体温,才真正地有意义。

   如今,蒋一谈又用小说的形式,为鲁迅画一幅肖像。他并不是把脑海里的鲁迅塑像推倒重来,而是想将它给捂热了,使青铜的材料变得像血肉一样丰满。如果说符号化的鲁迅是一个孩子堆出的雪人,在《鲁迅的胡子》这本书里,我看见了另一个孩子,小心翼翼地靠近雪人,大口大口呵着热气,不是梦想把塑像给呵化了,而是怕塑像的原型冻僵了。这个孤单的孩子,想入非非地在给冻僵的雪人进行人工呼吸,希望自己呼唤的对象早点醒过来,身体变暖、变软、变得灵活,直至成为自己最默契的伙伴……茫茫旷野,他找不到第二个适合给自己作伴的人了,鲁迅是孤独的,那些真正热爱鲁迅的人,又何尝不是孤独的呢?一个孤独的人,才能跟另一个孤独的人成为朋友,才能打破彼此的孤独。

   蒋一谈的小说《鲁迅的胡子》,没有直接描写鲁迅的孤独,只描写了一个仰慕鲁迅的人的孤独,却间接地渲染出了鲁迅那命中注定般的孤独:鲁迅在他那个时代的孤独,鲁迅在当下这个社会的孤独,以及鲁迅未来的孤独……鲁迅,是中国的百年孤独啊。鲁迅,因为孤独而伟大,也因为伟大而孤独,而在别人眼中显得更为孤独。可总有一些孤独的人,因为读懂了鲁迅的孤独,而变得不再孤独了——或者说,不怕孤独了。蒋一谈,应该算其中的一个吧?我希望我也是。

   《鲁迅的胡子》一书的封面,使用了一幅鲁迅的木刻头像。这也是蒋一谈理想中的鲁迅形象吗?木刻的鲁迅,表情严肃、冷峻,在夜色的背景下,似乎只有那张脸是亮的。黑暗无法侵蚀他,他却在咀嚼着黑暗、消化着黑暗。

   我很好奇:蒋一谈为何用《鲁迅的胡子》来命名这本书?仅仅因为这部小说集收录了一篇叫《鲁迅的胡子》的小说?如果给鲁迅看面相,他那浓密的胡须确实很有特色。这是大师的胡子,经典的胡子,曾令我联想到高尔基的胡子、契可夫的胡子……

   蒋一谈怎么注意到鲁迅的胡子,并且为之写一篇小说呢?在这篇小说里,“我”是个长得很像鲁迅的当代人,被星探公司发现,因为正有个导演寻找外形酷似鲁迅的演员。试妆时粘上鲁迅特有的胡子,简直就是鲁迅的化身。“我”为了过足扮演鲁迅的瘾,以鲁迅的造型走在大街上、坐出租车,甚至回到自己开的足底保健店也舍不得卸妆,还以鲁迅的扮相站在店门口招揽顾客,有的客人很乐意享受山寨版“鲁迅先生”的按摩服务……这遭到了市场纠察队的干涉,禁止“我”打着鲁迅的旗号做生意……后来又发生一系列不可思议的事情。“我”甚至还遇到一个研究一辈子鲁迅的老专家……

   详细的情节大家最好还是看小说吧。绝对出乎你们意料。读完之后,我很佩服蒋一谈的想象力,他给我们讲了一个与鲁迅有关又似乎无关的故事,以山寨版“鲁迅”的命运揭示了鲁迅对于当代现实生活的意义,或无意义。

   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这么写鲁迅的。从一个从来未被发现的视角,勾勒出不同人心目中不同的鲁迅。翻过小说的最后一页,我不禁感叹:冷静的鲁迅,最能让人痴迷,也最能让人疯狂。在这篇小说里,假胡子是最重要的道具,构成假鲁迅与真鲁迅的区别,同时也是当事人向鲁迅靠拢的方式。但他心理上的变化,更像是在向鲁迅致敬。

   小说家蒋一谈,虚构出这个“黑色幽默”的故事,同样也是在向鲁迅致敬:让笔下的人物代替自己去圆一个梦。一个在物质世界里显得比物质更为奢侈的梦。我没有把蒋一谈的《鲁迅的胡子》当成小说来读,而把它读成了一个寓言。

   鲁迅的胡子,还从来没有人这么形容过吧?我也不妨就此展开更深入的联想。

   毛泽东说过:鲁迅的骨头很硬的。其实,鲁迅的胡子也是很硬的。又岂止是胡子?鲁迅的头发也很硬的(尤其是怒发冲冠的时候),鲁迅的眉毛也很硬的(“横眉冷对千夫指”嘛)。这一切,使鲁迅成为中国文学史里最典型的“硬汉”形象。鲁迅的胡子,似乎比屈原的胡子还要硬,比李白的胡子还要硬。胡子的风格,其实也就是文章的风格。李白写诗,是很自我的,美髯飘飘,再潇洒,也是站在小我的立场,关注自身的升降。鲁迅“怒向刀丛觅小诗”,却是一个“大写的自我”,有“大我”的气象:不仅关心“我”,更关心自己寄身于其中的“我们”。

   我们已习惯了这个留胡子的鲁迅,胡子仿佛就是他面部的战旗。我们已习惯了这个战斗着的鲁迅。鲁迅死了,中国的文学似乎一夜之间变成了沉寂的古战场。

   再也找不到像鲁迅那样的旗手了。鲁迅的遗体曾覆盖一面写有“民族魂”的红旗。那面旗帜,如今传到了哪里?还有谁配得上与那面大旗共舞?

   我和蒋一谈这一代人,是读鲁迅文章长大的,也可算作“红旗下的蛋”(借用崔健的歌名)。鲁迅死了,可他的文章仍然如同旗帜飘扬,使我们学会了仰望。没学会仰望的人,无法真正长高、长大。鲁迅以其精神上的海拔,使一代代读者相信了巨人或巨匠的存在,而避免成为现实的侏儒或奴隶。

   2009年夏天,因为“中学语文教材删减鲁迅文章”而在网络上引发的论争,被《光明日报》等媒体称作“鲁迅保卫战”,我是站在支持鲁迅一派的。我在新浪博客发出《鲁迅为什么走下圣坛》、《少不读鲁迅》、《鲁迅的骨头很硬、心很软》、《中国青年是否还需要鲁迅》等一系列博文,有的近十万点击率,有的被收入《2009中国最佳杂文》等选本。重读博文下面数百上千的网友留言,感到鲁迅的铁杆粉丝大有人在。也许,我们并不仅仅是需要那个历史上的鲁迅,而是我们的现实中,太需要像鲁迅那样的人,遍寻无着,只能到往事里去重温了。鲁迅无法被取代,一方面证明了鲁迅的伟大,另一方面也说明现世的悲哀:怎么再也出不了思想的巨人?但鲁迅无法被取代,至少比鲁迅被推翻要好。我们毕竟还有仰望的对象。也许我们需要的不只是仰望的对象,更需要的是仰望,仰望才能使人渴望飞翔,而在精神上避免成为永远的爬行动物。

   鲁迅确实是一个梦了。如果连这个梦都不敢做,不愿想一想,那你确实活得很累了。梦见鲁迅,梦见鲁迅的理想,梦见鲁迅的梦,也不轻松啊,没准更累。但那种累是值得的。因为你知道了什么叫高空,什么叫远方。近视眼是看不见鲁迅的,更看不清鲁迅的胡子,埋藏着怎样的爱与恨。鲁迅的胡子好像很扎人,其实是一种大温柔。

   鲁迅的胡子比李白的胡子还硬?鲁迅的骨头比李白的骨头还硬?

   我在《鲁迅的骨头很硬、心很软》博文中说过:鲁迅本质上是一位诗人。在他身上,既有着李白的激越与孤傲,又有着杜甫的沉郁与悲悯。可见他笔下的《野草》也是有根的。但我们经常只注意到他的硬骨头,却忽略了他深藏不露的菩萨心肠。这就是鲁迅:骨头很硬,心很软。他的杂文之所以有如此之大的杀伤力,那是因为他自己首先伤心了。

   祝贺蒋一谈,他做了一个有关鲁迅的梦。他梦见鲁迅的胡子。祝贺蒋一谈,不惑之年仍然是一个有梦的人。

其实我也梦见过鲁迅的。只是没跟你们说罢了。

   别看这世界越来越势利,越活越艰难,梦见鲁迅的,仍然大有人在。他们需要的不是鲁迅,而是梦。需要用梦来证明自己还活着。做梦也是一种能力啊。鲁迅就这样,偶尔会出现在一些人的梦中。

“七”乐无穷,尽在新浪新版博客,快来体验啊~~~请点击进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