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最低处
李清
如果你还末曾到过上海而又打算前往的话,那么我这篇文字或许会对你有所帮助。解放前上海被喻为“冒险家的乐园”,而现在上海依然是有钱人的天下。
其实上海并不欢迎一般的外地人,要么你特别有学问有技术,要么你有金钱有关系,否则的话在这里生活是很难的。如果你单靠一身蛮力或一腔热情想独闯上海滩的话,那么你会希望而来失望而归的。上海到处都是人,人才遍地都是。在这里流传着一句不那么好听的话说,“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但两条腿的人到处都是。”当你身无分文折返于求职的路途,当你为了寻找一线希望挤入无尽的人流,当你拖着疲惫的身躯度不再在霓虹灯闪烁的夜幕中......你会发出一声无奈的慨叹:梁园虽好,却非久留之地!的确,在我所遇到的老乡中,有的在这里已经生活了十几甚至二十几年,却时时都准备着有一天会被迫返乡,也没有谁打算在这里呆到老死的。因为,作为一个普通的打工者,无论你在这里干了多久,终究还是一个外地人,你不会取得上海户口的。同样在这里你不会有什么认同感,你别指望廉租房某一天会惠及到你,你更别妄想像上海人那样养优处尊……拿一位上海人的话说:上海岐视你们这些外地人啊。
好在如今已经取消了遣返政策,外地人可以放心地在这里生活了。而在2003年以前情况却并非如此,各街道都成立有联防队,在当地派出所的率领下天天抓人,遇见没有暂住证的或者被怀疑有问题的立即逮起来送到遣送站里,经过一番审查后遣返老家。被遣返人员在遣送站内一呆就是几天十几天,甚至一两个月,长的还有达半年之久。本人于2001年3月份来上海,来到的第二天就在一个小区内被抓,原因是没有暂住证。我拿出火车票及相关身份证件后说明自己是来旅游的,过几天就回去。但也许他们看我长相有点违规,便不由分说用绳子把我捆起,任凭如何辩解都无济于事。长长的一根绳子上并排捆绑有几十号人,联防队员和民警同志在旁边驱赶着,把我们投进一辆辆等候的警车里。幸亏有上海朋友帮忙,我才在送进看守所的当天被保释出来,长这么大哪经历过这样的恐吓啊!我心存佘悸整天坐卧不安,第三天便匆忙离开了。
现在每每想起这件事来都还有点后怕,可这比起我几位老乡的经历差得太远了。我有四位老乡都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来上海打工的,当时住在徐汇区小闸镇,在那里做电器生意。他们遵纪守法,老实本份。然而2000年4月份的一天却被莫名其妙地抓进龙吴路遣返站。原因后来才搞清楚,是因为他们经常聚在一块儿喝酒,且喝酒时还还不大守规矩,猜拳行令吆五喝六的,这样一来便引起上海邻居的不满,以致被送进了遣返站。他们在遣送站里一关就是一个月,天天学习天天反思,最后遣回原籍。他们到离家还有三百多里的蚌埠市便被驱赶下车,思前想后觉得“无颜见江东父老”,随即又凑钱买票返回了上海。现在当我去他们住处做客的时候,就发现桌子上放着胡锦涛主席和温家宝总理的头像,问这是干嘛?他们则不无感叹地说:“太感谢这一届政府了,从2003年以后我们的日子就比以前好过多了,再也不担心进遣送站了。”哦,这也是一种忆苦思甜啊!
不错,自2003年以后,政府做了大量的工作来改善农民工在城市的生存待遇,其中就取消了遣返政策,治理了乱抓人现像。然而他们的尴尬处境并没有得到根本解决,他们依然面临着身份认同的问题。在这里,许多人尽管干了十几年几十年,而且上海话不管说得如何地道,但依旧还是外地人。这看起来不会对生存造成太大的影响,但却直接影响到孩子入学问题。当然上海市政府也一再努力放宽外来人员子女入学的政策,但这种努力却还是非常有限。在浦北路世界双语学校(贵族学校)附近有一个联华超市,超市前有一位江西老俵,夫妻俩做水果生意,他们有三个孩子,大的十四五岁已经学了厨师;老二也才十一岁,闲着没事经常跑到店里玩,和店里员工混得很熟,员工们开玩笑地称他为“店长”;最小的是个女儿,也已经过了入学的年龄,却仍在父母身边玩耍。当人们问及江西老俵孩子这么小为何不送去上学时,老俵夫妇无奈地表示:“不是不把他们送去上学,是没办法呀;放在老家上学,老家山高水险;带到上海来进当地学校吧,学校却要这保险那证件的。而我们一是不懂,不知道找谁去办;二是忙,没有时间上海、江西两地的跑,所以只好把他们放在摊位旁帮着照看一下摊子了。”
上小学就这么难,上中学就更不用提了。我的老乡中,没有听说有哪一位的孩子在上海读过初中高中的。他们大都把孩子留在老家托付给父母,更多的则是每年花几千元钱托给县城里的某个教师看管。这样做的原因是:孩子从出生到入学一直在自己身边长大,他们已经习惯了上海的生活习惯,送回老家后很难适应农村的教育环境。同时家长对内地农村的教育也缺乏信心,由于经济收入较以前有所改观,一般家庭都能担负起县城里的教育费用。因此他们不惜花大价钱把孩子送到县城里交给别人看管,到寒暑假的时候再把孩子接到自己身边。这样我们就可以发现假期里有两次车运高峰,一个是放假,另一个是开学。无论对孩子还是对父母,都盼望假期的早日到来。离多聚少对于孩子身心健康造成了极大的影响(这已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这里就不再多述),而对于父母来讲也是身心上的折磨。可喜的是政府正在加大力度扭转这种局面,上海市从2009年始进一步降低入学条件,取消借读费;而且有望在不久的将来中学也对务工子女开放,农民工子女同样可以享受到上海的优质教育。但我们期待着这些举措不要只流于宣传,而更重要的是付诸行动。
外来务工人口还面临着一项生存压力就是居住条件差。你或许不相信,那么发达的上海居然还有贫民区。当然现在没人叫贫民区,都称做末改建区。这些地方的特点就是脏`,乱,差,它们是上海行政的育区。一进入这些“盲区”,你便会有种不舒服的感觉,这里太脏太乱了:羊肠一样的街道上卖什么的都有,人流不断拥堵不堪;地上污水横流腥臭难闻。你随时都得脚下留神,否则一不小心就会一脚踩进臭水坑里。没有具体统计显示,在上海究竟有多少这样的地方,但据我的观察,这样的贫民区还是不少的。比如据外滩以南不远,在城隍庙附近就有一大片区域,这里楼房低矮破旧不堪,街道狭窄非常拥挤。这种格调与外滩的繁华盛景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显得极不谐调。诺大的上海还有那么多贫民区点缀其间,对这个国际大都会来讲真是莫大的讽刺。
然而这些贫民区对于外地人来说却是首选的良地,原因很简单,这里房租相对而言较便宜。比如上海植物园附近的张家塘,虹漕路与漕宝路交界处的曹家宅,毛家塘,中山西路的小闸镇等,一间十多平米的房子,租金大概300-400元/月,像这样的月租在我们内地可以租上两室或三室一厅的房子,但在上海市区也只能勉强租住十多平米的房间了。有一些老乡加亲戚住在一处贫民区里,由于很近我便经常过去看看。那里居住着大批的外地人,正因为外地人多、身份又比较复杂,所以就成为社会管理的盲区。不要说街道上的脏乱差,单看住房就可见一般了.这里没有不存在违章搭建的房屋,几乎所有的楼房都被分割成若干小的房间租给外来人口,以提高收租率。这样就造成许多危房存在,而且居住面积减小。但对农民工来讲,可以说只要无生命之虞他们没有什么不能忍受的。有一位老乡四十多岁,在酒店做保安月薪1200元,妻子做保洁工月薪1000元,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都在漕河泾开发区电子厂上班,加上加班费每人每月可拿到1400元左右,一家四口人就租住在一个大约8—9平米的房间内,房租每月450元,没有厨卫,吃住都在同一个房内,房间被档板隔成两间,夫妇俩在里间体息;外边一间有一个高低床,儿子在上铺,女儿睡在下铺。另外厨具等生活用品也都在外间,由于他们住在一个弯曲胡同的最深处,一般人是很难找到的。第一次我被领进去,第二次自己单独再去的时候,怎么也找不到他们家了。不过像他们的住处虽说人不好摸进去,但对一些动物来讲却并不是什么难事。08年8月24日上海下了一场百年不遇的特大暴雨,瞬间整个市区便泡在一片汪洋里。雨刚住时我的手机响了,打电话的是我的这位老乡,他要我去他家吃鱼。吃晚饭的时候我去了他的住处,嗬,那是一种什么场景啊?主要街道上的水都已下去,而他们居住区却还是积水多深。他们家所有怕水泡的东西都被放在上层床铺上。当我进屋时主人还正忙着往外面排水呢,我问:“怎么你们房间里也进水了?”主人兴奋地答曰:“岂止进水,都快到桌面深了,我在屋里没出去就捉了四条大鲤鱼,总有七八斤重吧。”我说:“原来如此,我说你们怎么叫我来吃鱼呢,那鱼贩子这回可赔大了。” 在他们家做客是一件极为难极尴尬的事情,我们五个人不是都围坐在桌子周围吃饭,而必须要有两个站在那儿才能下筷的。因为地方过于狭小,放一张小圆桌已无太多空间,所以主人无论如何是不会让我立着吃饭的。他们把我摁坐在床上,夫妻两紧挨着我坐下。两个晚辈也不拘于形式,站着吃消化快。他们由于住在一楼,而二楼水龙头正在他们的门上方,所以屋内终年阴暗潮湿不见阳光。在这里住了大约两年多的光景,妻子便长年腰酸腿疼经常,丈夫则皮肤起些鸡皮疙瘩奇痒难忍。另外还有一样是我们乡下人无法忍受的,那就是这里的蟑螂奇多,不光是他们这样的房间里有,我到过一些高档小区,发现那些比较讲究的人家里也有蟑螂。我在农村长大,从来不知道蟑螂为何鸟物,可自从到了家乡的某个城市读书后便认识了嫜螂。现在想想农村不生蟑螂是有一定原因的,因为那里有鸡、鸭、鸟的小动物,它们吃虫子呀,所以即使有蟑螂也会被吃掉的。而城里就不同,城里条件优越适宜蟑螂生存,因此它们也就生息繁衍下来。上海的蟑螂与我们家乡城市的蟑螂还有不同,上海蟑螂由于生存空间狭小的缘故,身躯也较小。不过别看它们个儿小,生育能力可一点也不小。开始还没见几只,过不多久便是满屋皆是。揭开席子、挪开碗盆你就会发现成堆乱跑的蟑螂。它们与人的关系如此密切,几乎全生活在人的居室内。蟑螂经过千万年的进化变得十分聪明,总是能够逃脱人的一次次喊打追杀,躲得无影无踪。一次有位老乡正在看电视,突然砰的一声电视熄了火,随着是一股焦糊味儿。老乡把电视抱到维修部里,向师傅说明情况。师傅很有经验地告诉他,肯定电视机底板里钻进了蟑螂引起短路造。打开一看果不其然,里边密密麻麻地爬满蟑螂,其中有几只已被烧焦。
这里蟑螂多老鼠也多,《新闻晨报》曾有一则报道称,某小区一个垃圾场老鼠成精,居然把一只大猫给咬死。城市就能颠覆自然法则把秩序倒置过来。猫在人的豢养下业已丧失其基本功能,堕落成为从来就是它盘中大餐的老鼠的美味佳肴。本来猫是鼠的天敌,竟然给鼠吃了,这是猫的悲哀,也是人的悲哀。在城市生活的老鼠比农村老鼠胆子大,农村老鼠见人就四处逃窜,而城市老鼠却无所谓。前不久在路边一个垃圾场,我就亲眼看见一群硕大的老鼠旁若无人地找寻食物吃,任凭路边的车辆穿梭往来,任凭你大喊大叫甚至用石块驱赶,它们却毫无畏惧之色,神态安然镇定自若,“胜似闲庭信步”。上海还有一大特点,就是蚊子多。蚊子不光多而且生命力极强,象现在已是十冬腊月,甚至零下的气温了,可当你睡觉的时候,还能听到耳畔那讨厌的哼哼声。任你多么反感,它总是一厢情愿地对你不离不弃;你若一不小心它就会伺机钻进你温暖的被窝里。
上海人多而地方有限,因而住房特别紧张,过去这样,现在依然如此。作为国际都市的大和生活空间的小,也许是上海的一个特色吧.。所以一直以来群租现象十分严重。所谓群租就是业主将住房包给房屋中介,中介将房子经过一翻改造后再租给房客,从中赚取差价。一般来说一套房子内能住上十几甚至几十人,因此群租带来的隐患不少,如盗窃、火灾等(但与其他方面如交通事故相比并不算严重)。上海市政部门对群租现象非常关注,打击力度也很大,不过采取的措施却相当简单,就是上门驱逐。这样就引起外来人员的极大不满。你想,在上海生活成本非常昂贵,对于普通人来讲,月收入两千多元,光吃穿每月就需要一千多块钱,如果不与别人群租是很难生活下去的。另外还要保证不能生病、不能有其他意外情况。故此,物业、居委会、街道办虽几经努力加强整治,但效果并不明显,“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群租依然兴盛不衰。
上海生活成本高,所以花钱要精打细算,否则就会透支,上海人之所以精明就是这样长期培养起来的。我认识几个小伙子,刚来上海上班,月薪两三千元;可他们是标准的“月光一族”,花钱大手大脚,每月下来工资都所剩无几。其实在上海,只要你留意也还是能节省一些不必要的开支的。首先住房,你可以和别人合租(群租),这样至少可节约一半的房租;其次吃饭,有条件的话你完全可以自己做饭吃,因为在外面吃是很贵的,一顿饭最少也要十元左右,否则你根本吃不饱;第三购物,上海许多大型商场都有打折商品,尤其是一些快要到期商品非常便宜,几乎都是半价甚至还低;第四出行,许多商场都有免费的购物车,只要你计划好,保管不花一分钱就能到达目的地,不过这必须是以时间为代价了;另外上海电话费一般要比内地贵一些,但有种话费却相当便宜,那就是铁通公司的51000099服务。这是一项捆绑业务,你需要把铁通卡的密码、帐号按提示输入到手机或电话里,拨打51000099这个服务号码,无论市话还是长途每分钟都是9分钱,当然这不包括国际长途了。
来到上海你首先要看上海人是怎样生活的,他们虽然很有钱,但一点也不大方,每一分钱都会斤斤计较的。因此有人形容上海是个“大都会,小市民”的城市。不过上海人的心态好,对任何人的批评和嘲讽都能泰然处之,只要有钱赚决不会因此和你纠缠不休的。对内地人来讲,初到上海会感到很不适应的,不光是语言难懂,就连饮食上也难以习惯,更不要说狭小的居住条件和极易令人迷失方向的马路了。上海有高楼大厦有地铁轻轨,上海有磁悬浮列车也有洋山深水港,上海更有令世人惊叹的繁荣景象.但上海最令人难忘的却并非是这些,而是它过分悬殊的贫富差距和内外差别。有人说,上海只是少数人的上海,这话不假,尽管它人口非常多,但却缺乏认同的力量。(200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