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舜禅让出现在五帝的后期。
尧之前的黄帝、颛顼时期没有这方面的传说记载。黄帝本人不是凭“禅让”获得权位的。《史记》称:“轩辕之时,神农氏世衰。诸侯相侵伐,暴虐百姓,而神农氏弗能征。于是轩辕氏乃习用干戈,以征不享,诸侯咸来宾从。”“天下有不顺者,黄帝从而征之[雨林木风1] ……”《帝王世纪》称,黄帝“战而天下大服[雨林木风2] ”
看来,黄帝是凭武力获得权位的。再看五帝之中继黄帝之后执掌权位的颛顼,也不是凭“禅让”获得权位的。按《史记》记载:“黄帝崩,葬桥山。其孙昌意之子高阳立,是为帝颛顼也。”《竹书纪年》称:“黄帝死七年,其臣左彻乃立颛顼[雨林木风3] 。”据史籍的这类说法,颛顼应是以世袭身份获得权位的。
从颛顼到唐尧,其间并不是直接传承关系。
《史记》说:“颛顼崩,而玄嚚之孙高辛立,是为帝喾。”“帝喾高辛者,黄帝之曾孙也……高辛于颛顼为族子”。换句直白的话说,颛顼的父亲与高辛的祖父是兄弟。高辛之于颛顼则是叔伯兄弟的儿子。由此可知,帝喾高辛继承颛顼的权位,也是一种世袭。高辛生二子,一个叫放勋,即尧;另一个叫挚。帝喾去世并未传位给尧,而是立了挚:“帝喾崩,而挚代立。”根据以上史籍记载的说法,从黄帝到唐尧,这期间四位“君王”都是依世袭的方式传承权位,没有发生“禅让”。
对尧舜禅让经过进行详细记载的见《尧典》、《五帝本纪》。《尧典》详于《五帝本纪》,《五帝本纪》文词易读胜于《尧典》。
从记载看,关于继任人问题,尧和群群臣、四岳都有提名权,尧不能否认。大体上,尧相当于帝,四岳相当于古代西方的元老院。《尧典》记载了两次提名,第一次提名会议上,放齐提名尧的的儿子丹朱,被尧以丹朱“嚚讼(不守忠信又爱争辩)”,不可重用,一语否决;獾兜提出炎帝的部落的共工,又被尧一语否决,尧认为共工善为言语,做时阳奉阴违,外表恭敬,内里倨傲不畏天命,不可用。最后,四岳提名与黄帝氏族有血缘交换关系的古蜀地区部族的鲧,“皆曰鲧可”。尧本人不同意,认为鲧“方命圮族”,违负教命,危害同族,不能用。但因为是四岳提名,只好对他进行试用即考核。
这一考核持续了九年。当时洪水肆虐,尧让鲧去冶水,鲧没有成功,只好做罢。九年后,尧又召开了一次提名会议,直问四岳并在语气中表达了自己的不满,想从四岳中选一个继任者。四岳推辞,提名了一个“苦命的平民”,即东夷部落族的虞舜。其经过,按《五帝本纪》的说法:在四岳推辞后,“尧曰:‘悉举贵戚及疏远隐匿者’。众皆言于尧曰:‘有矜在民间,曰虞舜’。尧曰:‘然,朕闻之。其何如’?岳曰:‘盲者子。父顽,母嚚,弟傲,能和以孝,蒸蒸治,不至奸。’尧曰:‘吾其试哉’。”尧决定舜为候选继任人后,对舜进行了从治家到入百官、宾四门乃至暴风雨中涉山林川泽的考验,为期三年最终通过。从尧准备禅位的讨论细节中,可以看到禅让的“民主”气氛:一是体现在通过讨论选择继任人;二是讨论中四岳、臣属能自由发表意见,甚至可以提出与尧不同的看法;三是选择继任人的标准注重“贤”、“德”,不很看重出身、血统。但是,也应看到尧在讨论中所居的主导地位,及其一语否决、一人拍板的独断行为。
《大禹谟》中记载了另一次提名和考核,即舜亲自提名由鲧的儿子禹作自己的接班人。在此之前,禹已被四岳提名为中央政府官员中居于首位的司空,有理由相信鲧提名禹是得到了四岳中多数人的认可和支持的。禹做司空治水,历尽艰辛,三过家门而不入,治服洪水,三年的司空工作取得了明显的业绩。但四岳中相当数量的人认为应当提名主管法律和司法执法的皋陶,或者主管山林的益。于是,召开了这次会议,由禹、皋陶、益分别陈述自己对治理国家的意见,舜本人来做选择。据《尚书·皋陶谟》记载,禹与皋陶讨论过用人问题,提出了为政“在知人,在安民”、“知人则哲,能官人”的主张。据说,禹曾选定皋陶为自己的继任者,只是因皋陶早死未能继位。
古史传说中的尧舜禅让故事,自古就是一个颇有争议的历史事件。直到近代,康有为在《孔子改制考》中提出禅让是孔子的托古改制后,尧、舜禅让遭到怀疑。随后,顾颉刚提出禅让说是墨家为了宣传他们的主义而造出来的,同时尧舜的禅让是墨家提出的,舜禹的禅让故事是后人添加上去的。杨宽则认为尧舜禅让传说来源于神话。钱穆和郭沫若等学者对禅让持肯定态度,郭沫若认为是母系氏族社会中的酋长选举制度,钱穆则认为是古代一种王位选举之粉饰[雨林木风4] 。然而追根溯源,先秦时期儒、墨、法、道诸家对尧舜禅让事件都是普遍承认其历史事实的,可信度很高,关键是怎样理解。
在原始社会中,由于生产力的落后,社会财富没有剩余,私有的观念没有产生,阶级的分化也无从出现,在人才在人才的选择上,重视个人的智慧和力量,亦即推选年富力强且富有经验者,足以服众的领导人,禅让制的存在是可能的。这正如(礼记·礼运》所言:“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也就是说,在原始社会中,不亲其亲,不子其子,唯以贤能是举。但是,禅让传说却有不少儒家理想主义因素在内。儒家视尧舜禹为圣人,传贤不传子、把天下让给贤者去治理,正体现了所谓的“圣人之德”。墨家亦盛称禅让,主张“选举天下之贤可者,立以为天子”(《墨子·尚同上》)。墨家的眼里.舜并非尧之权臣,而是从事农耕、制陶、捕鱼和经商的“农与工肆”之人.因其贤能,被尧从民间选拔出来“举以为天子”。不仅如此,墨家还把禅让制付诸实施,其首领“巨(钜)子”之承继便严格按照禅让制进行。故墨家的人才观或可称之为“尚贤人才观”,完全是为“尚贤”这一墨家的基本政治思想服务的。
法家学派的集大成者韩非,批评孔子、墨子俱道尧舜,是“取舍不同”,担心政治宣传会产生负面效应和误导作用,以致于担心后人效仿,“皆以尧舜之道为是而法之,是以有乱臣,有曲父”[雨林木风5] ,“大乱之本必生于尧舜之间,其末存乎千世之后”。[雨林木风6] 他一方面揭示尧舜禹时期执政的真实情况,社会生产力极其低下,“王天下”的尧和舜享受不到后世夭子的荣华富贵,而是住的茅棚子,吃粗米,喝野菜汤,穿兽皮麻衣,其生活状况比后世的囚犯和奴隶还要艰苦,因此,“古之让天子者,是去监门之养而离臣虏之劳也,故传天下而不足多也。” 意思是说,古代领导人让位,只不过借此脱离苦海,并不值得赞美。(《五蠹篇》)韩非还从后世朝代更替的情况,提出要警惕 “逼上就君”的篡逆行为,“舜逼尧,禹逼舜,汤放某.武王伐封,此四王者.人臣就其君者也,而天下誉之”(《韩非子·说疑》)。
他在中说,尧为天下首领的时候,即使看门人也不比尧稍差分毫;禹管理天下的时候,肩扛 走在百姓前面,奔走治水,终日劳累,两腿干瘦,小腿的毛都被泥土磨光,即使奴隶或者俘虏也不比他艰苦,因此:“夫古之让天下者,是去监门之养而离臣虏之劳也,故传天下而不足多也。”在这一点上,荀子加入了法、道两家,在《正论篇》中把尧舜禅让传说斥之为世俗之说、虚妄浅陋之言,实则是反对现实社会中“好名”之辈迭起效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