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以来“河北”三个乡镇的兴衰变迁
赵红军
这三个乡镇相互比邻,地处洛河以北,远离县城,交通不便,人称河北三乡。改革开放以来,这三个乡镇的命运也随着发生了翻天腹地的变化。从地理位置上说,史官乡较好,最靠近南边,距离县城相对最近,又与邻县澄城县相邻。纵目乡地处中间,但却是南北交通的要道,而北塬乡虽地处最北,距离县城最远,但它却是距离邻县洛川最近的一个关中的乡镇。
改革开放以前,这三个乡镇都是计划体制的基层堡垒,因而各自发挥着乡镇的中心作用,无论是从医院、学校设置还是从乡镇管理来看都是如此。比如从医院的设置来看,由于纵目乡地处三乡的中间,所以从最短距离的资源配置原则出发,纵目地段医院就坐落在纵目乡所在地,而其他两个乡都没有配置相应的医院,所设置的只是更低层次的卫生所。至今我仍然清楚地记着医院门口的几个红色大字,“白水县纵目乡地段医院”,旁边就是毛体题写的“治病救人,救死扶伤”八个大字。
改革开放以来,随着经济的发展,国内贸易、物资流通的逐步放开,这三个乡都纷纷变成了各自的乡镇物资交流、商品买卖、集市交易的中心。于是,纵目乡派出所也相应地设立了起来,它不仅管辖着纵目乡的公共安全,而且还监管着左邻-北塬乡、右舍—史官乡的公共治安。我家距离派出所不远,经常看着警察带着小偷进出。此外,工商管理局也设立了起来,同样的是,它也负责综合管理左右两个乡镇的工商和市场管理任务。这样,纵目乡就成了河北三乡的中心。
我曾清楚地记得我们兄弟两人在街道上摆摊售卖的场景。街道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自行车、摩托车、拖拉机、汽车的鸣声,夹杂着牲畜、人流、小贩的叫卖声。每逢赶集,我就准备好一桶妈妈早就熬好的绿豆汤,用糖精和着甜甜的绿豆汤不停地叫卖,弟弟就在我旁边,摆出自己几年收集的各色小人书,供小朋友阅读。当时的价格是,一杯和着糖精的绿豆汤2分钱,看完一本小人书的普遍成本是2分钱。我还清楚地记着弟弟贪钱因为悄悄拿走妈妈口袋中两元钱而被妈妈痛打的场景。那时候市场的场面非常热闹。每逢赶集来临的大清早,街道上就有人开始忙碌起来,扫地的扫地,摆放货架的摆放货架,还有一些专替别人占摊位的人则纷纷拿出了竹竿、木板等等以宣示自己的地盘,另一些伙计则往门前撒着冷水,以防灰尘扬起。
那时候,三个乡镇的情形是,纵目乡占尽地利,因而人流、客流和发展的气象似乎更胜一筹。其次是依赖自己地缘优势,贯穿关中和洛川便利之势的北塬乡,相对较差的是既不通大道,又不占管理优势的史官乡。
有一年,可能是我还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舅舅家所在的史官乡来了一位姓白的好乡长,于是,修路架桥成了那个乡长的首要任务。听外公他们讲,那时候全乡老小一齐上阵,日夜奋战,结果一年不到一座大坝就贯通东西。自那以后,史官乡对周围人流的吸引力就开始加强。从集市的规模来看,史官乡的规模开始不断扩张,每逢赶集的时候,街道上人流、车流就不断增长。对周围的老百姓而言,原先无论去史官乡还是去纵目乡赶集,都要翻沟过河,但自从史官乡打坝以后,去史官乡赶集的时间和难度都大大缩小,于是人流向史官乡集聚的趋势似乎在所难免。北塬乡由于距离这两个乡相对较远,因而不受影响。在这种形势下,纵目乡落后、冷清的局面开始显现。
过了三五年之后,纵目乡也来了一个所谓的“好乡长”。他的任务也是先修路,但他并没有在两个土塬之间打坝,而是将原先贯穿两个土塬之间的弯曲沟路加宽、延长,这样坡度虽然小了,但是路途却被延长了,于是,每逢夏天都是沟路被大水冲断的密集期,此后三年、五年,我们就是在这种下雨路不通、路难行的情况下成长长大的。从现在的眼光看,那个乡长并不是所谓的好乡长,而是一个利欲熏心,或者没有任何远见的乡长,将原先的道路加宽延长可以增加工程预算,当然就可以更多地浑水摸鱼;假定他是一个真的好乡长,那他就真是好心办了坏事。很显然打坝相对于加宽道路会更加便利于经济发展,但也许他根本没有这种远见之明。
在此后的三年、五年间,纵目乡的老百姓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史官乡的崛起,纵目乡的衰落。记得有一年暑假的时候,我假期在家复习功课,当时就听说,乡政府的干部准备修路,于是就准备从沿街的老百姓家搜刮一批钱财,美其名曰“修路赞助费”。记得因为父亲晚交,所以他们硬是派三五十人的流氓和二流子,从家里搬走了我家的电视机、摩托车。另外一年,我虽然不在家,但听说乡政府的人再次问沿街道的人收赞助费,由于我家晚交,再次被三五十人的派出所、乡政府的流氓硬是抢走了摩托车,结果弄得当时当兵在家的弟弟,差点与乡政府的干部发生了武力冲突。后来,我又知道,发生这种事情,并非只有我一家,而是沿着街道的每一家人、每一户人。过后人们就说,这样的乡政府与其有还不如无。
记得我上大学的时候,纵目乡派来了另外一个“有魄力”的乡长。他上台伊始,就准备彰显政绩。准备在纵目乡与北塬乡、洛川县交界的地方开办所谓的史家坪开发区,这个开发区地处两县交界处,且也贯通白水-洛川的公路。结果,这个开发区再次成了纵目乡衰落的罪魁祸首。如果说,史官乡的便利交通成了纵目乡人流、客流经济发展被影响的一个拉力因素的话,那么,这次纵目乡新官上任三把火之一的史家坪开发区就成了纵目乡断送自己乡镇中心、人流、客流中心的巨大推力。这次不是别人抢走了纵目乡的风头,而是纵目乡乡长以开发区为名,在实质上断送了这个乡的前途。
再后来,我就考上大学、开始读研究生、博士,每年回家的时候,心中都隐隐作疼。因为纵目乡的风光不再,而临近的史官乡人气却不断上升。从集市的规模上来看,北塬乡的集市规模仍然很大,因为它贯通南北,连接几个县,史官乡由于人口相对集中且交通便利,所以开始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气,而纵目乡开始衰落,道路常常年久失修,沟路常常被大水冲断,赶集的人越来越少……
那个时候每逢回家,纵目乡的人都在说一句话,如果咱们这里出一个人才,情况就会全部改变,可惜的是,咱们这里没有出来一个人。我很清楚,群众说的这句话意思是说,如果纵目乡能出一个县长,一个市长或者省长,纵目乡的落后局面就会立即改观,但可惜的是,纵目乡虽然人才还不少,但硬是没有一个县长、市长或者省长诞生,能够诞生的通常是像我这样的大学生和普通人。
再后来,我听说纵目地段医院撤院,结果村里的人和乡政府弄的不可开交,再后来,派出所搬到了隔壁的史官乡,工商所似乎也搬去了,前几天打电话,听弟弟说,纵目乡已经撤乡,史官乡已升格为镇了,弟弟虽然是纵目人,工作在史官乡,但电话那头的沮丧仍然清晰可辨。
回过头来看,史官乡的崛起,纵目乡的衰败可能源于以下三个原因:
第一,史官乡土坝的修筑提供了临乡经济发展的最初始条件,这种交通便利弱化了纵目乡作为交通便利、行政管理中心的最初优势,这证明了坊间常说的一句话“要想富,先修路”背后所隐含的朴实道理。从经济学的角度讲,交通道路是经济发展的必要条件,交通基础设施能够降低经济体决策的成本,增加经济体产出的效率,因而是推动史官乡崛起,纵目乡相对落伍的最初动力。
第二,史官乡领导的睿智,纵目乡领导的自私或者盲目或者缺乏远见,在这几个乡镇发展过程中表现得非常明显。前者的睿智始于当初乡长的眼光,而后者乡长书记的自私、盲目和缺乏远见,源于他们的愚昧、无知和浅陋。在这几个乡镇兴衰变迁的过程中,政府推动的经济发展模式的优势得以凸显,但其劣势也得以非常明显的暴露。
第三,这些乡镇领导素质的参差不齐,对经济学知识的无知和缺乏训练得到了清楚地显现。按照经济学理论,当交通演进的情形下,通常会有利于人口、生产活动在空间上的集聚而不是分散,史官乡、纵目乡的发展变迁就证明了这一经济学理论的正确性。但正如经济学理论所清楚地表明的那样,当交通效率进一步改善的情况下,人口、生产活动在空间上的集聚将变得不可持续,相反,却会走向逐步分散。纵目乡的衰落,史官乡的崛起表明的正是前面这一阶段,而不是后面这一阶段。
第四,在这个故事中,纵目乡领导以及下属的蛮横、无理和流氓作风得到了充分显示,在经济发展过程,乡政府胁迫甚至威逼利诱群众出赞助费的作风凸显了一些基层领导干部对国家政策的漠视,对群众利益、生命财产权的漠视,而相邻的史官乡和北塬乡却似乎并没有发生类似的事件。其实时候看来,纵目乡领导的无能,干部的素质低劣可能正是断送纵目乡美好未来的真正罪魁祸首。
第五,如果我们斗胆进行一个经济推断,那就是,改革开放30年来,全国各地的交通道路普遍改善,政府主导的发展模式在全国各地也得到了充分的彰显。按照经济学理论,当各地的交通道路出现普遍改善的情况下,人口、生产活动的空间集聚和布局必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各地政府主导的经济发展模式肯定也彰显了领导行政周期以及这种发展发展模式的利弊兴衰,因此,未来的十年必将是中国行政区划、人口布局、管理格局,甚至计划经济体制下,教育管理体制、行政管理体制发生巨大变化的集中期,因为如若不此,就完全不符合马克思主义经济学中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基本原理,也完全不符合与时俱进的时代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