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热钱:以URR提高资本短期流入成本是上策


徐以升    崔真

G20首尔峰会默许了新兴市场经济体加强资本管制的潮流。

在美联储推出第二轮定量宽松政策、新兴市场经济体面临资本过度流入的背景下,加强资本管制已经成为巴西、泰国、韩国等多个国家的政策选择。

中国是一个表面上有资本管制的国家,但一些研究者认为,中国资本[4.94 -0.40%]管制的效率较低。在流动性洪流中,中国是应该将其挡在国门之外,还是在国内建池子吸纳投机资本?

就此问题,《第一财经日报》专访了对外经济贸易大学金融学院院长丁志杰教授。他认为,中国的上策是加强资本管理,将流动性洪流拒之门外。至于加强资本管理的具体工具,当数智利、泰国等国采纳过的无息准备金(Unremunerated Reserve RequirementURR)为最佳。

定量宽松:向新兴市场转嫁危机

第一财经日报:近几月来,市场对美联储定量宽松的预期,及该措施的最终推出,导致国际热钱资本迅速流入我国,以外汇占款为主要表现。你怎么看美联储定量宽松政策对全球经济、尤其是新兴市场经济体造成的影响?

丁志杰:首先,把时间倒回到金融海啸爆发前的2007年和2008年上半年。当时,次贷危机已经爆发,为了规避风险,大量资本流入到新兴市场经济体,导致这些国家经济热起来了——通胀也产生了,实际汇率也升值了。

2007年实际净流入发展中国家的资本达到6700亿。这个数值达到了历史纪录的2.5倍以上。当时,中国的宏观调控还是采取加息、上调准备金率等手段。

2008年年中,美国次贷危机开始愈演愈烈,尤其是两房问题。就在这样的背景下,已经贬值六年半的美元突然急速反弹,发达国家金融机构开始所谓去杠杆化,全球资本流向迅速逆转,从新兴市场大规模回流发达市场。新兴市场经济体成为无辜受害者。

此后,新兴市场经济体出现资本净流出。中国也是资本净流出的。在这个过程中,中国出现了股市暴跌、房地产开发商资金链紧张等现象,2008年下半年房价也难得一见地下跌了。

20089~20093月,其他新兴市场经济体也都经历了资产价格下跌的过程。还有部分新兴市场经济体出现了货币大幅贬值,如金砖四国的货币中,一直处于强势状态的巴西雷亚尔贬值幅度达到33%;俄罗斯卢布贬值31%,印度卢比贬值16%,此外韩元也贬值33%

人民币当时没有贬值,是因为中国央行采取措施令人民币回归到兑美元6.8水平并盯住美元。但当时的人民币无本金交割远期市场(NDF)对人民币是有较强贬值预期的,当时NDF市场人民币兑美元先从6.3贬到6.8,又一路贬到7.3,累计贬值14%左右。

可以得出结论的是,2007年和2008年上半年,新兴市场大规模资本流入,是一种风险积累,在之后则出现了资本流出的危机。

在过去的世界经济金融格局中,发展中国家处于外围,始终扮演着处于中心的发达国家的资本蓄水池的角色。发达国家市场形势不好,资本被挤入发展中国家,一旦发达国家经济好转,资本又被抽离发展中国家,引发经济问题甚至危机。现在看来,美联储推动的新一轮定量宽松,相当符合过去向发展中国家转嫁危机的逻辑。

新兴市场,风险在累积

日报:就是说,包括中国在内的新兴市场目前正处于整个危机链条的第一环——资本流入阶段。真正的危机会出现在资本流出的第二阶段?

丁志杰:是的。虽然上周最后一个交易日中国股票市场出现了大跌,但以近一段时间来看,市场整体预期乐观,冲上了资产价格高位。需要观察的是,这种流动性流入是否可持续。

可以参考的,还是2007年和2008年上半年。当时中国及其他新兴市场经济体出现的经济过热、资产价格上升、实际汇率升值现象,是否得以持续?现在看是不可持续的。

同样,我认为当前中国等新兴市场的资本流入格局,及其对资产价格上涨的推动作用,也是不可持续的。

既然不可持续,那么问题就在于,将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方式终结呢?这个问题并没有简单的答案,但很明显,这个问题是悬在市场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你可以与泡沫共舞,但要随时准备撤退。

日报:问题的关键在于资本流动逆转——资本从新兴市场流出的触发机制。是什么因素会促使资本流动逆转?

丁志杰:从逻辑上来看,有三种情况。第一,美国国内经济形势好转,国内资本市场上扬,资金吸纳能力增强;第二,其他发达市场,比如欧洲、日本市场出现危机,比如欧洲债务危机,导致全球金融危机风险加剧,引发资本回流美国国债市场避险;第三,新兴市场经济体自身出问题,导致资本流出。

我们现在无法判断什么因素将会是导火索,因为每次危机爆发的导火索不可能都一样。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很可能出现的是第三种情况。无论如何,我们正处在风险累积的过程中。

加强资本流动管理,政治共识已显现

日报:包括中国在内的新兴市场经济体正处于资本流入的风险累积阶段。那我们应该如何应对风险?是不是应仿效巴西、韩国等国,出台资本管制措施?

丁志杰:首先要明确,现在的资本流入是过度的,这是一个基础性判断。而且,由于这种资本流入是由外力推动,所以肯定是短期的,未来的资本流出逆转是必然的。因此,要想避免未来资本流出可能带来的危机与损失,就应该把目前要流入的资本挡在外面。

因此我认为,在这种格局之下,加强资本管制,或者说资本管理是上策,而不应仅靠加息、上调存款准备金率等手段来应对。

对于巴西、韩国、泰国等国推出的加强资本管制措施,中国应该高调支持,并且倡议国际社会在加强资本管制、加强全球资本流动管理的问题上达成共识。

在历次发展中国家危机中,资本流动都扮演了非常恶劣的角色。资本在国际间的流动是需要的,但没有管理的流动将给世界带来灾难,尤其是对外围国家而言。

在上周召开的G20首尔峰会上,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在讲话中指出,应该推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加强资本流动监测预警,防止资金大进大出对单个经济体的破坏性冲击。应该加强对跨境资本流动的监管。

路透社也报道说,G20会议表示允许那些储备充足、执行浮动汇率的新兴市场经济体,在汇率过高的情况下采取认真设计的宏观审慎措施,应对资本流入。这意味着G20允许面临巨额资本流入的国家采取资本管制措施。这是一项重要的共识。

URR:提高热钱短期流入成本

日报:应对资本流入,中国央行行长周小川提出了池子论,央行副行长马德伦近日解释称,池子是一个政策的组合,包括存款准备金率调整等调控工具。你怎么看这个思路?

丁志杰:池子应该是独立的,不能把中国的股市、楼市等资产市场作为美国释出资本的蓄水池,如果这样,恰恰会给资产市场进而中国经济带来巨大的风险。应该是独立造一个池子。

应对资本过量流入的风险,上策是加强资本流动的管理,然后再根据国内的经济形势,采取一定的宏观调控政策,而不是相反。我个人认为,采用无息准备金(URR)是最佳选择。

外汇管理局出台了很多措施,加强对黑市、钱庄的打击,严格外汇管理政策,这些措施主要是防止热钱披着合法的外衣流入。但这些手段,并不能实施全局性的有效管理。

资本流入管理有两个核心,一是要避免资本过度流动,二是要稳定资本流动。这其中包括一些价格型管制措施,如托宾税、交易税等等,但现在不具备施行条件,而URR则是可以考虑的措施。

所谓URR政策,就是要求跨境投资按照投资额的一定比例,向中央银行缴纳本币或外币存款,在存期内存款没有利息。2004年中国也曾面临资本流入压力,当时货币当局曾经讨论过是否推行URR政策,但最终不了了之。我个人认为,这是个可以考虑的方案。

日报:URR政策是如何操作的?为什么它能加强资本流动管理?

丁志杰:要在流入环节加强管理,对跨境资本流入征收无息准备金。比如规定必须按20%的比例上缴准备金,以无息的形式存入央行,期限为一年。

如果一笔外资资金流入的期限是3个月,那么要到一年后才能取回20%的准备金,对它来说成本很大。期限越短的资金,成本越高。长期流动的资金,成本要低得多。另一方面,URR对于长期投资会造成一定程度的资金紧张,我们可以设法在国内用其他变通方式解决。这样就可以避免投机,稳定资本流动。

日报:智利曾于1991年引入URR政策,泰国在2005年也施行过URR政策,但当时引发了很大的争议。

丁志杰:泰国2005年推出URR政策,引发资本流出。这实际上是国际投机者对政策的一个反应。在目前资本流动日益频繁,国际金融一体化的时代,在国际资本面前,单个国家的力量已经越来越处于下风。所以我们需要在国际管理的层面达成共识。这次G20峰会创造了很好的环境。

URR是人民币资本项目可兑换的很好铺垫

日报:但很多人可能不喜欢管制这个词,他们认为中国应努力的方向是放开资本管制,增强人民币的可兑换性。推出URR政策会影响这一进程么?

丁志杰:恰恰相反,如果中国引入URR,实际上为中国未来资本账户的开放做了很好的铺垫。未来较长一段时间里,国内外市场的差异是必然存在的,URR相当于在国内外市场之间打入了个楔子。现在资本账户没有开放,很大程度上是担心资本无序流动的危害,如果资本的无序流动减少了,资本账户也会更加开放。有了URR政策,就可以把一些行政性管制措施取消,从而为未来人民币资本项目的可兑换做铺垫。现在的管理,有助于推进未来的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