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自传:警世生涯


     作者:郑学哲   

    1982年我考入了沈阳市人民警察学校,开始了我漫长的警察生涯。

    学校位于沈阳市新城子区兴隆台乡,原为沈阳市朝鲜族第五中学校址.学校共有十多栋平房,四周用铁丝网围着,不看校牌还以为是教养院呢.

    刚到学校,操场里的草长得一人来高.寝室里散发着潮气,简直不是人住的地方.但这就是我们将要学习和生活的地方,面对现实是最现实不过的了.

    第二天,我们就开始了建校劳动.

    过惯了农村生活的我,劳动对我来讲那是轻车熟路.在城市呆惯了的同学却有些受不了了.手起泡;腰酸痛,但无一人叫苦,硬是挺到将学校建得焕然一新.

    问题还不仅仅如此.

    成天吃粗粮,学生们有些受不了.

    校领导经研究决定:参加社会劳动,给部队农场挖沟换粮票.

    拿着钱和粮票学校开着车到外地换回了细粮.

    就这样,两年警校生活就如同劳动改造.有道是:劳动创造了人.我以为劳动还能改变一切.

    两年学习和劳动的生活不仅成就了我们过硬的本领,还造就了我们雄壮的体魄,使我们至今受用无穷.

    (1)

    八三年严打,警力严重不足,学校被迫提前组织实习.

    我和另两位同学分到了皇姑区的一个派出所,开始了紧张的实际工作.

    起初,见到被抓获的人犯我有些害怕.但翻开笔录看到那血淋淋的证言和供词,我心开始颤抖.并真正感觉到了公安工作的神圣.

    责无旁贷,打击敌人保护人民的担子也落到了我们年轻警察的身上.

    严打确实名副其实,据老警讲平常只够拘留的一律教养;够教养的一律判刑;以前够判十年以上的大多给毙了.

    刚开始基层没能领会上级精神,还在按以前的思路办案.没想到报上去的案子全都被升格处理了.而且因没能充分领会上级领导的意图,我实习单位的领导还挨了一顿批评.

    社会稳定了不少,但确实很了些.但今日想来没有当时的严打,社会也不能有那么快的转变. 那是历史的产物也是历史发展进程中的一个必然结果.

    警察的身价也一下提高了不少.

    我妈也从别人羡慕的眼光里感到了无比的自豪,因为她养了个当警察的儿子.

    (2)

    1984年我离开警校步入了社会。

    融入社会,成为社会一分子感觉真好,我真正长大成人了。

    八三严打余威尚存,警察真的神气得很,不管到谁家,都受到必恭必敬的招待。特别是家有前科劣迹的人。

    我和另四名同学被分到了同一个派出所。

    由于在警校当过班长,所支部让我担任了团支部书记。

    这是个小所,两位领导:所长,指导员。

    警校学生的到来,使我所成为全省最年轻的青年派出所,从而受到各层领导的关注。

    当时的基层,人员素质相当差,还有很多人是以工代干。我们的到来,无疑给基层注入了新鲜血液。特别是经过八三年严打的洗礼,我们的素质大幅提高。 所以,我们自然成了单位的骨干。一年四季吃住在所,各方面工作都名列全矛。

    当时的我对前途充满了信心。

    (3)

    当时我们都年轻,各项工作比着干。无疑我的工作是最出色的,没有人怀疑这一点。那时的社会风气是相当正的,没有如今的歪风邪气,年底评先进全凭工作成绩,所以各种荣誉接踵而来。

    工作相当顺利。

    如此而来,也遭致了他人的嫉妒。

    中国有些人天生就是这块料,他们也想干好,但一旦干不过他人他们就开始拆台。

    有一天,指导员将我叫到办公室问我:“你家有事吗?”,我说:“没有”。指导员就对我说;“有事可以请假,不要有事没事总回家”。

    啊,我想起来了。我回过家,那是回家取衣服。

    我马上回问指导员:“肯定是有人看到我回家了,那您没问他干什么去了吗?”,当时指导员也乐了。但马上又很严肃地对我说:“你是团支部书记,不能跟他们一样,既然人家提出来了,你就得虚心接受”。

    我一想,也对。

    指导员又对我说:“这个人是谁你也知道了,以后注意就是了”。打这以后我开始防备他,但防不胜防。

    指导员是个年轻人,年轻人在一起当然和得来。

    一来二去话就多了,什么我跟指导员好,不跟所长近等等的闲磕也就多了。

    两位领导压根就不和,一下子将我卷进去,我的日子也开始不好过了。

    有事需请示我也不知先找谁好,很怕他们互相挑理。

    这时我才知社会是那么的艰辛与复杂。

   (4)

    当时的公安机关争权现象十分严重,我所也不例外。在如此的环境中工作,其难度可想而知。

    都想说了算,所以定一件事是那么的难。

    领导间的不和造成民警间的不和,有几位领导,就有几拨民警。除了那个人外,其他小民警都跟着年轻领导跑,整个单位一时整得乱七八糟。

    如此一来,自然影响了我们这些年轻人的进步,进党员学习班学习,就是一例。

    刚开始,选来选去谁都不让步,最后选了一个相对中立或者说谁都认可的人参加了学习班。

    我这个团支部书记自然就抛外了。

    我第一次有了挫折感,我对事业失去了信心。

    我苦苦追寻的一切,最终以失败告终.

    没人帮我,无人相助。

    那时的我是那么的孤独。

    此时不管谁对我有一句安慰的话,我都将感激不尽。

    但没有。

    我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之中......

    一个人的出现改变了我的一切,也可以说改变了我的一生。

    她受过伤害,很深,很深!也无人理解她。

    她比我大九岁,年龄不是问题。共同的坎坷,使我们走到了一起,从而有了共同语言。

    这就够了。

    还有比同病相怜更能使男女走到一起的理由吗?

    没有!

    我们走到了一起。

    走得是那么的近。

    那么的直接与贴近。

    分都分不开。

    完全融入了一起。

    当时的感觉真好,真真!

    我就是她,她就是我。

    她好学上进,我感悟颇深。

    学外语,学画画,总有她学不完的东西。

    此种上进心,也促使我加紧了学习的步伐。

    (5)

    学习产生了罪过!学什么不行,非得学外语?当时封闭的社会就怕外人介入,我偏偏学上了外语,就象当初张局长所说:学什么不行,非得学勾勾文?

    现在想来,也对!

    我被刚上安全局的小崽盯上了。

    他们自以为抓了个大特务,警察还敢跟外国人接触。

    成绩大了。

    盯吧。

    几时、几分、几秒你出现在何处,几时、几分、几秒你又在何处呆了多长世间记得是那么的细。

    我无从解释。

    因为我什么也没做。

    且,什么也不会做。

    但,还是解释不了。

    我天生贵人相助。

    这人是我永远的贵人!

    他奔波于市局分局之间,为的是为我洗清清白。

    不厌其烦。

    始终如一。

    他叫陈贵——我的救命恩人!

    我是没事了,但别人可不这么看他。

    认为我俩有关系。

    要不他为何如此卖力?

    但,他是凭着一个朴素的心地待我。

    不希望一个刚出道的小孩过早地被残酷的社会所淹没。

    现在想来,还有比他更高尚的吗?

    政治处,令人生畏的地方。

    人起人落,它可自由处之。

    好社会还在从前!

    正直的人当时在各个部门尚能站得住脚。

    所以也救了不少人。

    现在就不见得了!

    (6)

    我所现在已是远近闻名的省先进单位。

    作为全省唯一的青年派出所,原所长因多种因素被调离该所,到K所主持工作。年轻的指导员担当起了A所的重任。

    我知道我也该走了。

    一个省先进单位,是容不下有一点瑕疵的,何况这些年因反对我结交一个汉族女人,父母把我闹得满城风雨。

    到派出所闹、到分局闹把我闹得简直无地自容,辛辛苦苦积攒的几年成绩和对我的好评全都化为乌有!

    这一天终于来临了。

    找我谈话的是我的贵人。

    我紧跟原所长的脚步来到了K所。

   (7)

    欣然同意到K所是有理由的。

    我以为毕竟在同一单位共事了几年,没有人情还有交情,所以我二话没说就奔K所来了。

    起初原所长对我尚可,毕竟业务素质是没说的。但以后的几件事又一次改变了我的命运。

    由于家境并未因我的工作有多大改变,所以家里决定开个冷面店。

    要知道个体户在当时是受人歧视的。

    在将近两月的时间里,我早出晚归忙着饭店的事。上班一身净,下班一身脏,其间是在饭店干活。

    忙和了两月,饭店终于开张了。

    但事也跟着来了。

    有人将我家开饭店的事反映到了局里。

    一天,分局找我谈话。

    问我:“党政干部及其家属不许经商知道吗?”。

    我不知一个小民警何时变成了党政干部,好大的官。

    我说:“知道,但我母亲没工作是社会造成的。分局领导如能解决我母亲的工作,我可以让我母亲把饭店兑出去”。

    打这以后再也没人提我家饭店的事了,但我知道我的言行同时也得罪了领导。

    我又一次做好了调离K所的准备。

    还有另一件令领导耿耿于怀的就是我的个人问题。

    女朋友这时已调到了一家食品厂,离我家饭店很近。

    为了缓和与我家的关系,她用她那柔弱的身板骑着倒骑驴坚持给我妈送酒。

    但这仍打动不了我妈那铁了的心肠。

    仍不时到我单位找领导谈话,以令我回心转意。

    终于,我再也呆不下去了。

    我仅在K所工作了六个月就被调走了。

    (8)

    为了与家人抗争对我婚姻的干涉,我想过各种办法,但无济于事。

    我曾企图自杀,吓不着他们。

    离家出走,无动于衷。

    脱离家庭关系更如蜻蜓点水。

    他们知道我的弱点:“孝”。

    他们知道我早晚会回来的,我顺从了家愿,但伤害了她!在她本应痊愈的伤口重新撒了把盐。

    这天她带着我的物品,抱着一个女婴找到了我。

    我明白她的意思。

    她已绝望。

    她将伴着这个女孩了却一生。

    她恨透了世上所有的男人!

    包括我。

    她走了。

    一言不发。

    后来我听别人讲她抱养了个小孩。

    就是那天抱过来的女婴。

    (9)

    X所位于我区西端,与农村相临,不用极目就能眺到农田。这里曾是张大帅的跑马场,也叫马圈子。

    掏空的沙坑里住着南方人,类似延安的窑洞。这些人白天在坑里捡破烂,晚上就回洞里。

    新的工作岗位,就这么个周边环境。

    到这里工作的人,基本上不是有毛病的、就是人际关系不好的,要不谁愿意到这城不城乡不乡的地方。

    当时在我们部门有个说法,到这里叫“遣送”。有人更直接,直接叫:“遣送大西北”。但工作一段之后,我感觉不错。

    这里是朝族聚居区,有个农村大队。他们住在城里,干在农田,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城市农业人口”。中学时的明廉同学都住这里。

    我已彻底灰心于事业,见到这些同学自然就显得再亲近不过了。

    那时的公安机关没有禁酒令。

    我白天喝,晚上喝。

    喝得是那么的尽兴,那么的忘乎所以。

    我仿佛来到了人间天堂。

    所有的痛苦,失意都随酒而去。

    是那么的自在,那么的令我难以忘怀。

    (10)

    刚到X所一切还好,但时间一长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人本应同病相怜,但偏偏有那么些人不安分。这些人,以他人痛苦为己任,专门干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一封信邮到了局里:“领导带头赌博”。

    好损的“招”。

    纪检的来了。

    一直给别人写笔录的我们也开始尝到了被讯问的滋味,酸哪、苦哇、那个气啊!一言难尽。

    我一言没发,问了我四个小时,我抽了三包烟。

    实在受不了了,我说我得看病去。

    让我走了。

    但有人跟踪。

    我确没回家。

    跟踪的人也证实了这一点。

    我在与同学喝酒。

    他们找不到我。

    后来,我所有个指导员姓张(已经死了),他总结得很到位:“他是个好同志,能带病坚持喝酒,不能带病坚持工作”。

    赌博的事终于有了个说法,招罪的肯定是“头”。

    他被全市党内通报。

    他是个好领导。

    好人没好命。

    他一直对我很好。

   (11)

    看着成天醉酒晚归的我,家人十分着急。他们知道劝不了,劝什么呢?没啥可劝的。

    他们知道我为啥。

    但他们有办法。

    因女而致,只能由女来治。

    相亲活动开始了。

    我顺从了他们。

    谁让我是个孝子。

    由于阴影尚存,看不到中意的。

    这样,一看就看到了87年。

    这一年,我爸的同学给我介绍了一个苏家屯的。

    一看才知我们是朝二中同学。

    自打回城我们分别已有八年。

    再见面当然亲热得很。

    我俩成了。

    仅凭着朴素的同学之情。

    这也为以后离婚打下了伏笔。

    毕竟我俩缺乏了解。

    家人终于松了口气。

    我呢,也觉尽到了孝子的义务。

    很快,我俩就订婚了。

    要知道朝族订婚,如同结婚。

    一切都订死了

    婚事也议到了日程。

    (12)

    订婚了,就得走走亲。

    这一天,我俩来到了本溪。

    这是她姥姥家。

    公园也得溜一溜。

    这一溜可好,溜出事儿了。

    就听打老远有人喊:“小同志,过来”。

    我走过去,这人看着我的警号自言自语;“啊,沈阳的”。

    我不明所以。

    我问他:“干什么”。

    这人听我不善的口气,发了火:“你穿警服拉拉扯扯,还有理了”。

    我也没理他的茬:“你管不着”,转身就走了。

    这下可好,若到茬上了。

    一封信邮到了沈阳市局。

    原来他是本溪市局局长。

    他记住了我的警号。

    这时我局刚从哈尔滨取经回来,正愁学习班没人呢,我当然是理想人选。

    学吧,这样一学就学了三个月。

    学成之后我也离开了原所。

    临走,分局还开了个招聘会。

    我站在科、队、所长面前做应聘演讲。

    场面相当严肃。

    我被聘到了T所,一呆就是五年。

    (13)

    1992年,酒店、咖啡屋如雨后春笋。

    我妈也经不起诱惑开起了咖啡屋。

    相当挣钱。

    一月几万。

    但问题也来了。

    咖啡屋毕竟不是正当行业。

    一杯咖啡5、6拾元,不就是奔着小姐来的吗。

    我一直反对母亲开这样的店。

    但劝不了。

    公安局开始了整顿。

    没证据。

   “钓鱼”。

    副局长亲自上阵。

    挨家钓。

    咬钩的还真不少。

    罚!

    20万、30万甚至50万。

    简直罚上了天。

    好景不长,我家也出事了。

    说实话,我家除了小姐陪喝外还真没有其他黄色因素。

    但小姐也经不起“钓鱼”者大把钞票的诱惑,终于上道了。

    这下可好。

    老板容留妇女卖淫的恶名,也落到了我母亲的头上。

    考虑到干警家属,少罚点,罚两万。

    我妈说什么也不答应。

    “钓鱼”钓出来的,不应算数。

    那是在引诱犯罪。

    从不服输的母亲,一纸诉状将那个沈河区的副局长告到了市里。

    你还有理了,不拿钱还告我。

    我押你!

    我妈被收审了。

    这时我已结婚,孩子也已三岁。

    回到家,我让妻子帮着筹钱。

    一句话,气死了我。

   “瞅你出的馊主意,要不你妈能进去吗?”。

    我气得不得了,对前来我家的担挑说:“我跟她过不了了,事完了我就离婚”。

    我一直担心着母亲的身体,她低血压。

    我找到了号医。

    这人真好。

    每天给我妈体检,不时还买些爱吃的给我妈。

    好人哪!

    我工资交家,身无分文。

    没钱办事,我就借。

    还好,同学们帮了我。

    但没大钱。

    我就在妈家翻,左翻右翻翻出了一大堆国库券。

    我就卖。

    我拿着卖出的钱,办理了罚款。

    就一张白条。

    上面写着钱数。

    没什么说的。

    取人吧。

    看着消瘦了的母亲,我哭了。

    我妈也是。

    (14)

    我母亲重操旧业,开起了冷面店。

    我呢?又换了个新地方——M所。

    我说到做到。

    离婚!

    我整日不回家。

    天天喝酒。

    开资了。

    仍下钱就走。

    老人又开闹了。

    这回还多了一个人——丈母娘。

    我妈和她拉着手到派出所。

    是那么的亲。

    闹起来的分量是那么的大。

    终于把我闹跑了。

    他们如愿以偿。

    毁了我,也毁了这个家庭。

    可以说是他们加快了我离婚的步伐。

    (15)

    早在我妈出事的那一年,我就认识了一个女人。她当时也开饭店,六神无主的我经常光顾她家。彼此的印象都很好,我妈的事她也算出了不少力。

    是她在我频临崩溃时给了我安慰.

    面临离婚的我,很希望能给孩子找一个象她这样的母亲.

    但她不能,她也有个家.

    我们就以一般朋友相处.

    但不知何时,我妈听到了流言。

    她成了我离婚的罪魁祸首。

    我妈不时到人家闹.

    天性倔强的我,家里越闹我跟她走得越近。

    以至后来最终走到了一起。

    她,就是我现任的妻子.

    我们从那时起一直过到了今天,并将我的孩子养大成人.

    我一辈子感激她!

    为了我,她牺牲了一切.

    包括不满12岁的儿子.

   (16)

   由她起,我开始了新的生活。

   这时,我已调到了H所。

   该所位于皇姑屯火车站北。

   就是张大帅被炸的那个火车站。

   我俩净身出户。

   除了孩子我什么都没有。

   我俩就借钱在离单位不远的地方开了家饭店。

   我们就与孩子住在店里。

   尽管苦,但心里舒服。

   我真正找到了家的感觉。

   (17)

   至此,我的经历将告一段落。

   因为离现在太近,一时还不太好往下写。

   留待今后吧.

   95年至今我经历了不少痛苦事.

   但仍坚持穿着警服。

   不为别的,只为给孩子留个好名声。

   不能让别人讲:“她爸以前是个警察,现在下来了”。

   好象我犯了什么大错.

   谢谢各位网友一直给我的支持与关照。

   我将一如既往地与你们交心。

   交心到底!

   直至永远!!!

   (18)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