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锺书先生诞辰百年


十余年前有次到香港,在上海书局那间二楼店里买到香港基本书店印制的《围城》,这个版本使用一九四七年晨光版翻印,底本是《围城》早期版本,繁体横排,虽手中这册为盗版,却另有一种殖民地阅读文化特征,尽管钱氏说:“我写完《围城》,就对它不很满意”,但在读者来讲,似乎《围城》超过了作者其他学术著作,因此收集《围城》版本也是钱迷的基本要求。钱氏又曰:“出版了我现在更不满意的一本文学批评以后,我抽空又写长篇小说,命名《百合心》”,若从作者角度而言,大约写小说比著学术更惬意顺手,用钱氏自己的话:“自从幽默文学提倡以来,卖笑变成了文人的职业。”还是忍不住想继续在卖笑的路上走下去,不过读者依然喜欢他那种带有文人气质的刻薄与幽默,这也正是《围城》可以传世的高妙之处。许多文章谈到钱锺书皆喜论其学问,且以《谈艺录》与《管锥编》当作钱氏学问成果,倘使要我作点评说,还是以为《围城》才是钱锺书先生的杰出妙品,其所谓代表作,以此著为第一。无论钱氏学术如何高深,言钱锺书必谈《围城》当为世人所认同。这里夏志清先生说得分明:“《围城》是中国近代文学中最有趣和最用心经营的小说,可能亦是最伟大的一部。作为讽刺文学,它令人想起像《儒林外史》那一类的著名中国古典小说。但是,它比它们优胜,因为它有统一的结构和更丰富的喜剧性。”,对《谈艺录》的评价则为:“此书用典雅的文言撰写,沿用传统诗评方式,对中国古今数十位诗人的风格和用字作了精密的研究。可是,尽管此书眼光正确,范围惊人,旁征博引(举例时援用了上自柏拉图下迄白瑞蒙神甫HenriBremond的西方诗学),却没能替中国诗的急需重新估价立下基础”

今年为钱锺书先生诞辰百年之纪念,其生前所任职的中国社会科学院为他召开学术研讨会,出版精装《钱锺书先生百年诞辰纪念文集》,前些年许多人写文章称颂钱先生,赞他为“文化昆仑”,实在是将自己置放到瞎子摸象的位置上,失去辨别,换言之,“高山仰止”的道理只在自己太矮小,并且可悲地认为旁人也用同样的角度抬头仰望。此纪念会所出版文集分作四辑,读后觉得书中收文尚算平和,已无以前刻意拔高的作品入选,除对钱氏学术研究之外,多为友朋交往回忆,陈历往事,亲切可读,见识钱先生风趣也或顽皮淘气的个性,菲薄和调侃他人取乐,文人之癖,性情如此,实与学术或创作无关,倒是凭添趣闻,也是谈逸事的好材料。毕竟像钱锺书这样的天才,才华早已在其作品之中,夸大与贬低都为不智,平实方可亲近。

《钱锺书评说七十年》分“怀念”、“钩沉”、“争鸣”、“论列”四部分,前两部分为老生常谈,为多年前早已散见各刊之文,编入书中亦乏善可陈,后两部分虽也是前些年的批评文字,汇编结集,给读者一些可值辨析与思考的益处。不过那些批评的文字多意气用事,颇多火气,难免语言过当,流于攻击的情绪里,而致论述失于偏颇,读者作参考可也,却难以信之为凭。

《一代才子钱锺书》为汤晏先生所写钱锺书的传记,原在台北时报公司出版,书名《民国第一才子钱钟书》可见作者多有夸张,后在大陆出版简体字版改作《一代才子钱钟书》,仍未脱俗套,难怪作者想请杨绛为此著写《序》遭拒,听杨绛所言:“未能从头至尾细读原稿,对于您所采用的某些资料是否可靠,我不知道”便知因由。据说杨绛有评曰:“书印得很好,照片比别的书清晰。有些事不确切。”替人作传之难,于此可见。

2010-11-12中午在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