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飞机打货币战?


  韩咏红(北京特稿)

  巴西财长在9月27日指出,全球货币竞相贬值,“国际货币战争已经爆发”。

  分析家认为,美国与中国旷日持久的人民币汇率争执是这场“货币战”的爆破点,发达经济体的宽松货币政策以及新兴经济体因应国际热钱“压境”的防御动作则迫使“货币战”进入进行式。

  持相反看法的经济分析家则认为,全球化的深化及世界贸易与经济的唇齿相依可阻货币开战。

  本地学者陈抗形容说:

  “货币战争是拿着纸折的飞机扔来扔去,看起来气势汹汹,但是没有实质威胁性。”

  想象这样一个游戏:所有参加者面前有一个碗,里面装有水。游戏的玩法是谁都不能让水溢出,否则就输了。当水快满出来时,玩家就将水舀出来倒给旁边的人,如果对手的水溢出来,对手就输了,于是每个人都设法将水舀给别人。与此同时,大家身后还有很多服务生勤快地给大家加水,你刚把水舀了出去,服务生很快又在你碗里添上水。

  这个想象中的游戏,比拟了国际货币战争的本质。每个玩家好比个别国家政府,大家迫不及待要舀出去的“水”,以及被他人舀进来的“水”,代表的就是国际流动资金。政府不喜欢外来资金过度流入本国,因为这可能带来三个坏处:一、它导致本国货币升值,使本国货品变得比原来贵,让对本国货品的需求转移到其他国家。二、货币供应量上升,引发国内物价上涨、通货膨胀。三、资金过多四处流窜,也可能兴风作浪,影响金融与经济稳定。

  长期观察与研究中国经济走势的新加坡李光耀公共政策学院副教授陈抗对本报提出上述的比喻。对于外来资金过多的最后一个缺点,陈抗指出:“钱进来以后,钱太容易拿,也会造成很多问题。如果给政府,政府可能借债过度,出现类似希腊的政府财政危机。如果企业与个人借债过度,结果可能就是亚洲金融风暴,或者引发资产泡沫,股市楼市价格上涨过快。”

  

  他解释说,将“水”舀给别人,就叫以邻为壑。此外,将“水”拒之门外还有一个方法,就是找东西将自己的碗盖上,那就是资本管制。目前,韩国、巴西、泰国等国家,都在采用不同的方法来限制国际资本流入本国。

  多国政府先后出手干预外汇市场

  泰国10月中宣布,对外资投资债券所获资本利得和利息收益课征15%的预扣税,以抑制外资流入当地债市。同一个月里,巴西已经先后两次上调外国人投资于巴西固定收益证券的金融活动税(IOF)率,将IOF税率从原本的2%上调三倍至6%。10月20日,巴西政府再次出击,禁止该国银行及证券经纪商为境外投资者提供期货市场的租赁、借贷和资产互换等业务服务。

  巴西是这次全球货币波动中受影响最深的国家之一。数据显示,该国货币雷亚尔对美元汇率自2008年以来累计上涨约38%。这解释了他们为什么率先世界,最早喊出“货币战争”来临的警告。9月27日,该国财长吉多曼特加(Guido Mantega)在巴西首府圣保罗发言称,一场“国际货币战争”已经爆发,各国货币普遍走贬的趋势,削弱了巴西的竞争力,对巴西构成威胁。

  不少经济学家认为,问题根本不在于“货币战争”是否可能爆发,因为全球货币竞相贬值已是现实,像台湾、马来西亚、哥伦比亚、秘鲁等新兴市场经济体的央行,今年都曾有过干预外汇市场的举动。

  在陈抗眼中,世界各国出现了“你看到我贬值,你也来贬一下”的循环,货币战争已处于进行式。中国人民大学财政金融学院副院长、金融与证券研究所副所长赵锡军受访时也倾向赞同货币战的说法。他说:“压其他国家升值,自己贬值,大家在开始做这件事情,只是还没有白热化。”

  长期研究金融与证券的赵锡军指出,虽然汇率的争执过去出现过,但过去各国向他国施压的行为并不统一,或者时间点有所错开。这次的情况是所有国家都希望其他国家的货币升值,本国的货币贬值。他说:“这次的所谓货币战,就是大家在同一个时刻,做了同一件事情。”

  在山雨欲来的背景下,本月24日在韩国庆州举行的20国集团(G20)财长会议,终于给紧张的氛围注入缓解气息,20国财长协议要“避免采取竞争性贬值措施”,及承诺让经常账户状况保持在可维持的水平。但是分析师认为,这可能只是暂时停战,因为货币争议中的两大对手——美国和中国截然不同的立场并没有改变,而且财长们在会议上的承诺基本上没有约束力,致使外界对于货币战争能够避免不敢过于乐观。

  谁是始作俑者?

  谁才是“货币战争”的始作俑者,以及哪一方该先让步以化解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支持中国立场的学者认为,美国强烈暗示要推行新一轮定量宽松的货币政策,目的是压低美元利率以防止经济二次探底,但是这在客观上造成美元汇率持续走弱。美国政府与联储局并没有直接干预市场,却借助了市场名义来寻求美元贬值,并且由此让美国债务转嫁给国际,所以美国才是货币战争的发起方。

  陈抗形容说,货币战争是拿着纸折的飞机扔来扔去,看起来气势汹汹,但是没有实质威胁性。货币战争要变成实质的对抗,最终还是要以贸易战的形式体现,即各国都采取贸易保护主义,彼此给对方设置贸易障碍。而是否展开贸易战,各国领导人也不得不详细掂量其中的风险。

  至于国际贸易失衡的根本性问题,一些学者相信最终仍避不开政治解决。发达国家、中国与新兴经济体要来一场大谈判,因为国际贸易与货币体系的重建已离不开这几方的共同参与。庆州G20财长会议出人意料地达成协议,同意改革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将超过6%的IMF投票权转移给中国和巴西等新兴经济体,说明世界最主要的20个经济体再次看到前述需要与趋势的来临。

  更多的投票权,也意味着非西方的经济体必须为国际经济秩序承担更大的参与与责任,全球经济格局将继续调整,如何有惊无险地度过期间的各种利益冲突——不论它是以货币战、贸易战或何种名目出现,都将一再考验国际合作的能力与诚意。

  

  他说:“要打贸易战争,没有什么人可以得到什么好处。打了半天,最痛的可能是自己人,例如限制进口也会伤害到美国商家、消费者的利益。所以,现在各国政府都很小心。”

  这就是为什么在货币战争言论剑拔弩张的不久后,20国集团财长在庆州开会时,很快释放停战的信息,让外界期待11月11日至12日于韩国首尔举行的G20峰会上,G20国家领导人能进一步妥协,为利益冲突找到协调的方法。

  但是,迹象表明这个过程恐怕不会是平顺的,甚至会是痛苦的。

  最近几个月里国际上的货币争议,再现了后金融危机时代全球产出与消费结构要重建平衡所面临的艰巨挑战。金融危机使全球总需求的急剧萎缩,原来维持世界经济循环的“富国消费—新兴经济体生产”的模式已难以为继,富有国家需要增加储蓄与出口,新兴经济体需要增加消费,这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当国内社会压力加剧,或政治人物面对选举的时候,就可能通过焦点外移或者诉诸贸易战的言论或动作,以转移国内舆论导向。一般认为,美国近期对人民币汇率加码施压,与国内中期选举临近不无关系。

  贸易战氛围将常态化?

  在赵锡军看来,国际社会上贸易战的氛围将常态化,只要美国经济一天不恢复,汇率争议就可能再冒硝烟。近期喧嚣尘上的货币战争言论标志着全球经济进入新的不稳定期。

  他说:“不稳定首先是因为各国的经济发展态势不稳定,各国发展态势的快慢步伐相差很多,大家用以影响经济的手段资源、激烈程度也不一致。”

  王庆认为,随着G20、中美战略对话和美国中期选举的临近,考虑到国际政治压力,中国近期可能会加快人民币升值的步伐,来降低日益增加的贸易保护风险。但是这个升值依然不会脱离“渐进式”的轨道,升值路径不可能过于直线,过程中可能会出现不断增大的双边波动。

  此外,在货币战争阴影下,外界更不能对中国所倡导的人民币国际化抱有太大期望。因为这无疑等于鼓励资本流入,与中国控制国际收支平衡的优先政策是相矛盾的。

  美国方面则认为,中国以及其他新兴经济体的巨大贸易顺差导致的全球贸易失衡,才是世界经济的新威胁。今年以来,美国政界与舆论界对人民币渐进式的升值步伐越来越不耐烦,财政官员批评作为大经济体的中国抑制本币升值,给世界新兴经济体间制造了“竞相不升值”的动力。美国财长盖特纳10月初在本届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年会前一个不点名批评中国的发言,就称“竞相不升值”是“破坏性的动力”。他较后又表示,一些国家过多的外汇储备,对世界经济构成“严重扭曲”。

  赞同上述立场的除了美国媒体的名专栏作者,也包括投资家索罗斯,他10月初接受英国《金融时报》的采访中表示,巴西财长所说的潜在货币战争大致没错,但他将焦点放在人民币,提出中国人民币和美元挂钩,同时严格管制资本账户,这双轨制度使中国货币长期被低估,保证中国有经常的大量贸易盈余。中国如果继续如此,可能迫使其他国家不得不以资本管制作应对,最终使中国失去部分汇率优势,全球货币市场也会受到干扰,拖累全球经济。索罗斯提出的方案,是人民币每年升值10%,虽然国内经济增长率会稍微下降,但应该是在中国可以承受的范围。

  货币战 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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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入分析眼下这场货币战,实际上包括三个层次,主旋律是美国与中国就人民币兑美元汇率这场旷日持久的争执。

  其次,是在发达经济体的宽松货币政策,尤其是在美元贬值的预期下,国际热钱涌入新兴经济体进行投机,让后者面对货币升值、通胀与资产泡沫的风险。

  第三个方面,是各个新兴经济体面临国际资金“压境”所采取的自我防御的行为,包括使汇率直接或暗中与美元挂钩,干预汇市,采取资本管制等等。

  摩根士丹利大中华区首席经济师王庆最近发表文章说,大量的资本正通过周期性和结构性这两种渠道流入新兴市场,预计接下来的16~18个月里,将有近5000亿美元的资本从发达国家流向新兴市场。

  但从积极的一面说,全球化的深入以及世界贸易与经济相互依存的事实,也使真正货币大战打不起来。倘若硬碰硬,结果无疑是两败俱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