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近、现代儒学家的评析与批判
从五四运动到新中国建立是新儒学的开宗明义阶段,这一阶段主要表现为梁溯溟、张君励、熊十力等人开始在“新儒学”旗帜下进行的儒学研究。在思想研究领域进行了一些探索,但是没有对社会发展产生有价值的影响。
文化大革命结束以后是新儒学的恢复和发展阶段。学术界开始反思和讨论新儒学的功过利弊。发展阶段的主要特征是在过去“新儒学”研究的基础上,对儒学和新儒学进行彻底的和全面的去糟取精古为今用。
我国人民拥有一份丰厚的文化遗产。如今, 这份遗产非但没能给我们以厚惠,反而是一种负担,一种妨碍我们踏上现代化新路的阻力。原因在于,作为民族文化的遗产,并不像一个家庭所拥有的祖业那样简单。它既可为后人的发展提供一定程度的文化基础,同时又可妨碍后人对新事物的接纳和对新生活的创造。一个多世纪以来,中国人所面临的亦非单纯的对传统的态度问题,而是面临着民族文化与西方文化双重夹迫下的痛苦选择。在这里,人们对传统的眷恋和对民族前途的关心以及对异质文化的抵御本能交织在一起.
翻开一部百年中国史,尤其是看看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上半期的几十年历史,除极少数别有意图者外,绝大多数人的思想探索,都是围绕着如何振兴民族这一时代主题而进行的。新儒家诸贤无不以饱学深思而称誉文化界。他们既有着厚实的国学底子,对西方文化也大多有着深入的了解。可以说他们的学养实在是超乎寻常的深厚。
但儒学统治国人灵魂两千余年,早已深入国人的血脉之中。今日的中国人,物质生活方面的许多东西虽早已西化,但骨子里还是滞留着儒学的东西,如家族观念、皇权崇拜、官本位意识等等。然而,这只能说明儒学的阴云太厚,对国民的禁锢太深,而不能说明没有与其告别的必要,更不能说明告别儒学就是自断血脉,自绝生命。
新儒家依恋故常,并非劝世人回到古代社会,重新去过那种“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生活,而是在他们看来,返本可以开新,从孔孟程朱陆王的学问里可以找到现代社会的罗盘。他们并不反对民主与科学,而且还为如何从儒学传统里寻觅可以生长出现代民主与科学的种子。这是新儒家同顽固派的根本区别。新儒学比起顽固派的文化主张来,更具诱惑力,也更容易将国人导向思想的歧路。新儒家所怀系的是对中国未来前途的关心和对生民灵魂坠落的救拔,既紧扣着现代化这一主题,又有着宗教层面上的终极考虑。
二十世纪的中国是走了弯路和歧路的,以致今日还在为小康的目标而奋斗。没有理由认为,这一切乃天意所为,或者像许多懵懂学者所说的是由于“历史的选择”所致。天意和“历史的选择”的解释,都是宿命论的解释,其实质一为愚民与役民,二为历史的误导者为了推卸自己的责任而假借的口实,比古人的天人感应说和君权神授论强不了许多。历史是人的历史,而非“历史”的历史。人是容易犯错误的,尤其当一个民族的命运主宰在极少数人或一人之手时,历史就越加不可能正常发展。新儒家诸先生的著述,大多围绕着这一主题而写的。
从思想文化的层面探讨中国问题的症结所在,新儒家的视野无疑是正确的。中国历史步履维艰,根本原因的确在思想文化方面。辛亥革命之后,我们虽然结束了形式上的帝制,推倒了孔圣人的独尊地位,但却未能告别儒学传统,走出中世纪。只要旧文化的土壤还在,任何新生的东西都脱不了旧文化的脐缘,甚至还可能将旧文化中的负面成分发展到极致。回首百年历史,谁也无法否认,长官意志、个人崇拜、单向文化、平均主义,这等等东西不是旧文化的变态形式。近些年,新儒家喜欢拿十年“文革”作文章,认定“文革”就是反传统所带来的恶果,实则大谬,也足以说明他们的认识与中国的现状是隔了一层的。表面看来,“文革”破四旧、砸文庙、批孔孟,好像是跟儒家过不去,实际上却正是儒学传统所植下的祸根。
梁濑溟、熊十力、钱穆、徐复观四位新儒家,大多有过很好的西学训练,对西方文化有比较系统的了解。然而他们对西方文化却常常显得偏颇:似乎他们不是从西方人的历史文化中概括其特点,而是将他们事先模拟好的一种文化样式套在西方人的历史文化上面,然后再根据自己的需要予以鞭挞。
西方文化流派之多,思想之富,成就之高,是世界上任何一种文化都难于比肩的。绝对不是像新儒家所说的那样是一种缺乏人文精神的冷冰冰的文化。为什么近代西方文化一跃而居于世界文化的主导地位?为什么恰好是在人格人权平等自由这些关乎人生与道德的根本问题上,中国人需要一次又一次地从西方世界进口精神食粮?为什么最近这些年,中国人还潮水般地涌出国门,想方设法定居西方?难道这仅仅是由于物质待遇的诱惑吗?
在20世纪的中国思想文化史上,陈独秀有着重要的历史地位。他不仅创办《新青年》,团结了一大批进步文人对封建传统展开批判,更重要的是,陈独秀在新文化运动中,首先是一面旗帜,一位思想领袖。正是由于他那冲决罗网的精神和激荡人心的文笔,将青年一代从传统礼教的桎梏下解放出来。他明确地指出:只有用民主与科学的两种武器,方可战胜传统的陈腐,方可开拓出中国崭新的前途,认为只有“建设西洋式之新国家,组织西洋式之新社会”才有希望,
才能保障中国“今世之生存”。陈独秀、李大钊等人原来就是向往民主与自由的,他们认为社会主义的民主比起资本主义社会的民主来,会更为广泛,更为实在,所以也就从鼓吹欧化到宣传俄化,从而使社会主义思想在中国大地上迅速传播开来。
从梁漱溟开始,新儒家便有着强烈的反科学的情绪,认为以科学文明为主导的西方文化非但不能给人类带来福音,反而造成灾难。而牟宗三认为,要想中国文化得以重建,传统的儒学得以光大,不能忽视学统和政统两个方面。
它要求统治者必须首先成己之德,然后便是人人各尽其德。统治者与被统治者的关系,乃是以德相与的关系,而不是以权力相加相迫的关系。这可能吗?
诚然,新儒家是极富民族责任感的。他们既关心人生问题,又关心中国问题,深为中国的前途与命运而忧心。就这一点,他们同那些借弘扬传统为幌子而实际上别有祸心的人,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但问题的另一面是,他们执着于传统,又实有助纣为虐的可能,尽管这一点是他们所不愿看到的,更不是他们的本意。可新儒家又如何能保障自己对传统的弘扬不被专制独裁者所利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