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去年的瓮安事件发生整整3个月之后,同样在贵州省又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政府暴力镇压群众的恶性事件,当地村民把这起事件称为“9•27事件”,并且,事件还继续升级,也就是之后的“12•19事件”。6月8日(周一),接到前方记者发来的报道后,由于事件比较严重、紧急,中国维权工作者协会和《维权杂志》即联合发函舆情通报中共六盘水市委刘一民书记,函件传真至六盘水市委办公室秘书一科转交刘书记,并请指示有关部门对事件进行彻查,并5日内作出回复。6月13日,本刊编辑致电六盘水市委办公室秘书一科,询问是否收到传真,一位姓李的工作人员称其是刚来的,不知道情况,可以帮助问一下。本刊编辑欲再发一份时,对方婉拒说:“既然发过了,就不用发了。”截止发稿前,本刊仍然未能收到六盘水方面的回复。目前,水城县检察院已经于6月1日对已经抓捕的8名村民进行起诉。我们希望贵州省委及六盘水市委等有关部门和领导看到报道后,能够引起重视,敦促有关部门对事件予以彻查,为盼。
同时希望网友们“理性”的评论文章。
中共六盘水市委办公室秘书一科,电话:0858-8222050
传真:0858-8223316
中共水城县委书记 杨龙政
水城县人民政府 县长
五月的贵州,气候温润而潮湿。
端午(5月28日)的大早,记者一行从六盘水市区驱车前往“9.27事件”的事发地(水城县蟠龙乡大田村)。约一个多小时,经过水黄公路到达蟠龙乡政府所在地;从蟠龙乡到大田村约10公里,路程十分艰难,可以用崎岖、泥泞来形容,记者乘坐的越野车需要40多分钟。
(唯一一条通往大田村的路泥泞不堪)
这是一个闭塞的小山村,在一个山坳里。
刚进村头有一个刚关闭不久得小煤窑(潘家沟煤矿),“9?27事件”就发生在这个煤矿的办公室;村子里头还有一个正在采煤的小煤窑(甘家沟煤矿),“9.27事件”祸起就是因为这个煤矿。
几经打听,记者找到了住在一座山包背面的村委会主任李学权家。李学权说,2008年7月1日起(党的生日),他就已经不再是蟠龙乡大田村主任了,乡政府把他给免了。另记者不解的是,乡政府有什么权利罢免一个村民选举的村长?
村主任告诉记者,2008年,有村民在山上发现山体开裂,最宽的地方达到4米多,时有崩裂的山石向山脚下的大田村滚落,严重威胁着大田村村民的生命和财产安全,且已经有107户村民家房屋开裂受损,390人受到威胁,一旦山体崩裂村里417.5亩退耕还林地无法耕种,147亩耕地被山体垮塌覆盖,158亩水田受污水影响变成旱地…… 4月18日,村委会将这一紧急情况向蟠龙乡党委、乡政府作了书面报告。
《报告》向政府请求:
1、请示解决所涉受害农户的居住环境。
2、恢复或补偿受害的林、田、地损失和附加劳动力。
3、稳定性先解决受害农户的劳务运输问题。
4、搞好公路修养、保证畅通、排通边沟。
5、为了安全、严格控制重型车辆来运煤被免影响沿线农户房屋损害。
6、完善污水和噪音设施处理。
7、不能在村内肥田好土内堆放煤矸石。
蟠龙乡党委、政府接到报告后,安排了分管副乡长到大田村了解情况。村主任李学权也就是这个时候被乡政府强行“罢免”。6月18日,大田村村民委员会的公章被副乡长收走。
坐落在大田村的甘家沟煤矿,并没有给大田村村民带来一丝好处,带来更多的却是担惊受怕,甚至是灾难。
甘家沟煤矿开办于1984年,属蟠龙乡办企业。1988年乡政府将煤矿卖给一个体户李同华,2000年,矿主李同华又以1360万元将煤矿转卖给现在的矿主湖南商人黄永祥。
(位于大田村的甘家沟煤矿)
没了村长,经乡政府批准村民们便推选了刘龙生、谢磊、张昌勇和颜加文四人代表村民向乡党委政府反映问题。不久,乡政府决定让村民搬迁到9公里外的一处荒地,并补助村民每个月300元租房费,共计10个月。
村民们认为政府并没有重视和维护村民的利益,而是在袒护甘家沟煤矿继续生产、继续侵害村民的利益。
几个月过去,事情每次协商都是“不欢而散”。
2008年9月份,乡政府拿了一份“文件”读给村民听:“村民住房不论新旧好坏一律按360元每平方赔偿,村民的鸭舍、猪圈等不再赔偿范围,房屋拆掉的付20%赔偿款,其余再定。”一位村民说:“即使每平方再加360元,也不是很愿意搬迁,今后种地就要跑18里路,政府并没有全面考虑村民反映的问题。”
大田村危在旦夕,乡政府又不能合理解决,村民也只能自己维权,有村民在村子道路两头搭起临时棚子,以阻止重型车辆进村到甘家沟煤矿拉煤。
2008年9月27日的早晨,大田村村民被刺耳的警车声吵醒。
村民颜加祥一早在去岳母家的路上遇到了6名警察,无端被拖进潘家沟煤矿办公室殴打。当村民们闻讯赶来时,颜加祥已经被打得满脸是血。村民代表颜加文问凭什么打人时,也遭到了殴打(事后在医院缝了7针),村民们奋起抵抗与警方发生肢体冲突。
随着蟠龙乡党委书记李勇的一句:“弟兄们给我打,有我负责。”的施令发出,包括乡长郭宣德、乡政法委书记管彦波,水城县数十公安干警以及雇佣的51名社会人员共计100多人手持铁棍、木棒向村民展开“杀戮”。
在冲突中,蟠龙乡党委书记李勇被村里几个老太太打了几个耳光,李勇逃跑时衣服被抓破。蟠龙乡政府租用的中巴车玻璃被打坏,潘家沟煤矿财务室们玻璃被打坏,政府雇佣的“打手”被打伤。
(图为,蟠龙乡财政支出雇佣的51名‘民兵’补助100元每天)
四代表上访维权,遭“设计抓捕”。
事件发生后,四位村民代表代表大田村全体村民逐级上访,向上级部门反映。
12月,村民代表刘龙生、张昌勇、谢磊三人在北京上访,甘家沟煤矿老板黄永祥得打电话让他们回来,答应立即协商解决。12月17日,矿老板黄永祥在六盘水火车站等到了从北京回来的三位代表,随后三位代表和从家里赶到的另一位村民代表颜加文,被黄矿主“请”到水城县新客站酒楼边吃边谈,黄矿主问:“你们几位代表,究竟要多少钱?”代表说:“我们要160万元。”黄永祥当即答应说:“可以,但是你们几位代表要做好群众工作,钱要分批付。”刚谈不到10分钟,早已埋伏多时的几十名警察,突然冲出来对四位代表强行抓捕。
遭遇抓捕的不仅仅是四位村民代表。
12月19日早上,水城县副县长陈依良、蟠龙乡党委书记李勇、乡长郭宣德、副乡长朱三平、乡政法委书记管彦波等县乡领导率领公安干警以及社会青年400多人将大田村围个水泄不通。
“眼前的一幕把我下傻了,只看见车上的人像猴子一样,一群群的下车,有的腰里别着手枪,有的手里拿着橡胶棍,还有的拿着……那些东西我从来都没有见过,所以叫不出名字。……看着村民们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到处乱跑……我准备用手机拍下这一切,却也被他们用绳子捆上车……回到家中,看到被砸坏的门窗,屋里被翻得乱七八糟,我哭了,好伤心,好难过,我好恨那些人……”这是村里一位女中学生12月19日日记中的段落。
(政府雇佣的民兵和警察抓捕殴打、村民使用的“橡胶棍”)
12月19日,蟠龙乡究竟发生了什么?
大田村二组村民颜加荣家是村子的头一户,自然是要第一个被“抓捕”了。一阵砸门声和砸玻璃声把还在睡梦里的颜加荣惊醒,颜加荣未待反映过来,门窗已被砸烂砸开,一张张面目狰狞、凶神恶煞的面孔向颜加荣扑来,颜加荣惊吓之中翻过围墙直奔山上跑,几十个“民兵”(穿迷彩服)和警察穷追不舍,当颜加荣终于摆脱他们,坐在山坡上时发现,自己几次跌倒已经满身是伤。定眼望去,只见村子里鸡飞狗跳,喊杀声、呼救声、混杂一片。
“啪、啪、”,是枪声!两声!有警察往空中放了两枪,向手无寸铁的村民们示威。“啪、啪……”又是枪声,几名警察在追赶一位村民时,用枪指着村民的身体连开了数枪,所幸,这位村民没有中靶,但,半条命已经被吓丢。村民代表谢磊的母亲(张昌珍)向记者形容警察抓到人时,将手反捆,并用枪指着村民的脑袋。
村里一位75岁的张昌礼老人是村民代表刘龙生的母亲,当几名警察来到张昌礼老人的跟前要求立即搬迁,张昌礼老人一句不同意,当场被打昏死过去(经医院抢救三天)。刘龙生家的鸭、鹅圈被强行拆倒,家中被翻了个遍,床铺下1万5千多元钱也“失踪”了,这钱是张昌礼老伴去世时的补偿款1万4千元和卖鸭卖鹅的1千元钱。数位村民的手机和身份证被收缴,至今未归还。
(图为记者在张昌礼老人家中采访)
村里几位女学生用手机将村里发生的一切都拍了下来,但被发现了,同样也免不了抓捕,手机被收缴。大量的车辆仍然被机灵的学生们记下了部分:贵A10627、贵B3316、贵B2777、贵B2666、贵B2119、贵B21609、贵B54799、贵B18821、贵B80615、贵B16979、贵B24839、贵B22594、贵B23900、贵B23975、贵B05951、湖K56006、成K23713、……
村民夏廷珍(女)、郑明群(女)、彭宗树(女)、钱永碧(女)、张忠福、张安文6人被拘留10天,吕江兰带着不到一岁的孩子被抓走当天放回家,几名学生被抓走后当天放出。村民颜加祥、颜加江、蔡杯俊、刘友贤和四位村民代表被关押在水城县看守所,2009年1月20日被批准逮捕。几百名村民吓得数天不敢回家,躲避在山上或外地,村民颜加荣、颜加红、李平子、刘俊等人至今在外躲避。
2008年12月19日被拘留的六人,在蟠龙乡派出所还遭到了下跪、掌掴等体罚,自称是水城县公安局治安大队长的一名干警用脚将张安文踹跪倒在地,张安文向记者说:“我这辈子最遗憾的事情就是被逼下跪。”
(村民郑明群被抓到蟠龙乡派出所后遭到县治安大队长用脚踢胸部)
被抓捕和被拘留的村民都以2008年9月27日涉嫌扰乱社会秩序罪、妨碍公务罪、故意毁坏财物罪。但据了解,大部分村民根本与9.27事件无关也被抓了。
2009年4月24日,水城县县委书记杨龙政、县长刘睿等来到大田村甘家沟煤矿,通知村民开会,要求村民必须搬迁,拆迁补偿费还是360元每平方,而且不是一次性付清。
2009年5月5日,村民夏延珍向六盘水市公安局进行了信访,要求查清案情。六盘水市公安局受理后移交水城县公安局,水城县公安局60日内书面答复夏延珍。
羁押期间的颜加江差点死在水城县看守所。
颜加江于2009年4月20日被检查出右上肺结核和肝硬化,4月21日,水城县公安局给予改变强制措施(取保),现在贵州医学院附属医院治疗。
2009年5月29日下午,记者在贵州省城贵阳市贵州医学院附属医院找到了躺在病床上的颜加江。颜加江自5月13日转到该医院,至今仍未确诊,查清病情。颜加江胀痛着肚子躺在病床上接受记者的采访:
(颜加江腹部胀大疼痛难忍,病因尚且不明)
记者:你是因为什么被抓捕的?
颜加江:不知道。我是一名货车司机,经常出车不在家。12月18日晚上我出车回家就休息睡觉了,19日早上我还在床上睡觉,他们就冲进来把我抓走了。
记者: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身体不适的?
颜加江:具体日期记得不太清楚,刚进去没多久就向看守所反映了,但是他们没有在意。
记者:你在看守所里面吃的是什么?
颜加江:早上是稀饭。中午和晚上都是一碗米饭和半个土豆。
记者:每天都是这样的伙食吗?
颜加江:是的。
…………
颜加江的妻子吕江兰告诉记者,4月21晚,她和村民把颜加江从水城县看守所接出来时,颜加江已经快不行了,颜加江要求回家看看孩子,在家里躺了两天。随后家人先后将颜加江送往六枝、六盘水等地治疗,5月13日转至贵州医学院附属医院,至今已经花了3万多元医疗费用,可还是没有查出事什么病。
由于正值端午假期,记者未能采访到水城县人民政府和水城县公安局。
但是,通过走访,记者听到了更多真实的民声。
瓮安事件发生后,贵州省委书记石宗源深刻地指出:“一定要慎用警力、慎用警械武器、慎用强制措施,决不能动不动就把公安政法机关推到第一线,更不能用人民民主专政的手段来对待人民群众。”去年,公安部长孟建柱在《求是》杂志上撰文:“工作中,必须讲究政策、讲究策略、讲究方法,坚持“三个慎用”(慎用警力、慎用武器警械、慎用强制措施),坚决防止因用警不当、定位不准、处置不妥而激化矛盾,坚决防止发生流血伤亡事件。”
而发生在六盘水的这起群体性事件,政府的处理措施就两个字----“镇压”,警力不够,雇人(当地政府称为民兵)也要给政府争面子。
在记者离开蟠龙乡大田村,在水黄公路上惊讶的拍摄到大田村前那座已经出现山体滑坡、山体开裂迹象的山(黄牙关口),另记者担心的是,这个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的更大的灾难什么时候降临,别说水城县委书记、就是六盘水市委书记、贵州省委书记也不敢说,大田村近2500口人命该何去何从?谁也负不了这个责任!
(大田村前的山上不时向山下滚落崩裂是山石,并有多处出现大面积滑坡)
采访后记:
从乡党委书记带队到副县长带队,从100多人到400多人,水城县政府镇压群众不断升级,如今当地政府和大田村村民的矛盾仍然在僵持中,下面会不会再出现个市长、副市长带队数千人镇压大田村?这个记者不敢妄说。
起初,水城县政府为了大田村百姓的安危,让村民搬迁,这个出发点是正确无疑的。但是,在落实这个出发点的时候,水城县政府却“走扯子”了。其实,在这起事件中,大田村村民最有话语权,水城县政府应多善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