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做实业的眼光做资产管理
访慕荣投资有限公司创始合伙人 赵众
赵众:投资永远是非常个人的事,也是一辈子的事,需要不断审视自己和学习。应该用做实业的眼光来做资产管理。那种能提供一个完整的产业链,例如像从VC到PE再到对冲基金的公司比单纯的对冲基金更有前途。
价值中国:慕荣全球宏观基金(Wish Wealth Global Macro Fund)是你们的主打基金,你们选择做这类对冲基金的初衷是什么?
赵众:对冲基金分很多种,但是全球宏观类基金在整个对冲基金中所占的比例大约为1/3左右。它跟政府做的主权基金是不同的。在产品和国界上没有边际,除了股市,做期市、货币、大宗商品都可以。做全球宏观基金最著名的就是索罗斯。
我们选择做这类对冲基金也是综合考量了资金运作、市场方面等因素。纳斯达克是2000年3月开始暴跌的,那时候我们判断这个市场从长期来看不太好。当时市场上短期成风,开始我们也是做短期、中期,后来逐渐做到中长期。这个中长期就特别适合做Global Macro。我们从自己的仓位考虑,需要长;第二个从我们个人考虑,我们做这个有什么优势呢?做短线就是拼速度,这个不一定是我们的特长。但是做到2003、2004年,随着对美国市场规律认识越来越深,我们意识到对基本面的分析非常有用,而且我们在这个过程中积累了很多经验。然后变成全球宏观类型进入这个领域,这也是我们的优势所在。
价值中国:金融市场动荡且无序,股票市场的运作基础似乎并不是逻辑,而是心理。您觉得跑赢市场的关键是什么?谈谈您的投资哲学。
赵众:我觉得做投资,关键是“你自己(yourself)”。每个市场基本上都由三部分组成——市场参与者、市场本身、市场上的交易产品。市场心理也是一方面,但是我们常常把它归到市场部分。打个比方,比如技术分析,这个存在几十年了,大家也认可,它主要研究的是市场图线,但图线背后说明的就是市场心理。我们是完全认可这一点的,但这只是一方面,大约只是1/3。
还有一部分就是上市公司,特别是资本达到一定程度一定要研究基本面,这是我们的切身体会。那些投资做的好的,对基本面肯定是要知道。哪怕是做技术分析的人,也要了解一些。因为技术分析也需要参照行业的情况。做Global Macro的一个基本特点就是从上而下,从宏观到行业再到公司。价值投资则是先从企业开始,对行业尤其是宏观的考察相对要弱一点。但不管是从上而下还是从下而上,都要研究基本面。并不是研究了基本面就一定会赚钱,但是不研究基本面,从长期来看就会很危险。
当然,以上说的两点都很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投资者自己。我们有一个看法,就是应该用做实业的眼光来做资产管理。资产管理不能纯粹从资金的角度考虑,投资组合一定要当成实业。为什么我能投?一方面我要考虑收益率,另一方面是不是有延续性。这是大资金的思路,是和价值投资的根本区别。价值投资的着眼点是对方,先看对方的企业和行业状况;而我们是先看自己,第二点才是看对方,以我为主,先想好。
就像我们现在做的新兴市场就是做中国而不是印度巴西等都做,这是很顺理成章的,因为我是个中国人,我相对了解熟悉中国,容易上手,也容易获利。我想,如果没有我这个中国人,我的合伙人也不一定会同意进行与中国有关的投资。
价值中国:上次我们跟吉姆-罗杰斯对话的时候,他聊过一个概念,说“投资是一个很个人化的东西”,就是您讲的yourself。但是,“知人者智,自知者明”,看清自己也不那么容易。
赵众:不容易。一方面感觉是如履薄冰;但另一方面,要有自己的判断。像沃伦•巴菲特的价值投资理念。1984年当他在哥伦比亚大学发表这段著名演讲时,他本人包括舆论都给人一个印象,甚至现在中国主流投资界都还持这样一种思维——只要坚持价值投资就能成功。这个是值得商榷的,也是容易误导别人的。经过最近的市场变化,特别是去年的市场大动荡,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价值投资不能保证一定能成功。我并不是认为价值投资没有作用,但任何一种方法论或投资类型都不能保证所有人都能成功或者大部分人都能成功。其实,成功的永远都是少数。从逻辑上也是这样,要是投资大多数能成功,就没有多少人踏踏实实做实业了,辛辛苦苦一年挣百分之十几的利润已经很不容易了。
价值中国:这和做企业的思想是一样的。没有哪一个行业一定就比哪一个行业好,任何行业里也是有人成功、有人失败。
赵众:一个行业里前几名的企业可能是赚钱的,但是大多数可能是亏的。从投资的角度来讲,第一个不要迷信,以为找到任何一个方法,就一定能保证成功,可以一直用下去。投资永远是非常个人的事,也是一辈子的事,需要不断审视自己和学习。就像2008年的情况所有人都没遇到过,和当年大萧条时候很不一样,但通过这个大家都增长了经验值。
价值中国:个人成长讲要做最好的自己,做到最好的自己虽然也不能保证成功,但是这是很重要的一点。很多人做不了最好的自己,常常会被外面的东西带着走。
赵众:每个东西似乎都有它一定的合理性,对某个人来说,可能有个对他比较合适一点的,但是经常在换的话,通常在最后会一事无成。
价值中国:每个人的资源条件不一样,所处时机和环境也不一样。
赵众:从我们来讲,对下面的基金经理,一般会给他们一到两年的时间。经过长期的观察和实践,我们基本上得出这样的规律。一般两年内还搞不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就可以判断是不适合做这个行业了,不用在这上面再花费时间。也有人进去一两个月就能确定做什么、为什么做以及下面的步骤,对市场的观察非常敏感,但这样的人非常少。
价值中国:作为管理者要设身处地为员工想一想他/她应该怎样成长,投资战略实际上是建立在人才战略的基础上的。
赵众:是,最重要的是人才。其实钱到处都有,哪怕是2008年也是,但关键是要放在一个合适的人的手里去做。像去年的情况还是有很多人赚钱。
价值中国:2008年金融海啸,媒体报道了大量出现问题的基金,您怎么看待对冲基金的发展?是否存在媒体上说的对冲基金有可能退出历史舞台或者面临复苏等等问题?
赵众:实际上去年这个行业是一个分化的时期,去年排名前十五位的基金全部都是对冲基金。这个可以理解,因为对冲基金的工具相对更多;另外,从人才角度讲,对冲基金里的人一般是这样的,在基金行业做得比较好了的,大都会出来自己做。打个比方,从重点学校出来的,里面的人才相对比较多。所以,去年做得最好的也是对冲基金。
行业规模来看是在萎缩,今年据说还在萎缩;但是从结构上来讲其实是在优化,好的对冲基金相对更加集中,这对存活下来的基金来说其实是个好事。
对冲基金行业本身不存在危机。为什么?拿共同基金和对冲基金来比,二者最大的差别在于标杆,对冲基金就是看你赚不赚钱,实际上是没有标杆的,而共同基金看的是相对收益率。就像我们以前开玩笑说共同基金干的是靠天吃饭的事。打个比方,在2003年的时候,市场很好,所有人都赚钱。但是在2008年,共同基金基本上都是亏钱。这里面反映出什么呢?实际上他们的市场目标我们认为已经有些走偏了。因为任何投资的目标是收益,而不是说我赚100万,你赚了200万,我的收益就不是收益了。共同基金有它合理的一面。从它产生、盛行的背景来看,二战后几十年,美国总体上看就是一个大牛市,只要跟着这个市场就能赚钱。但是万一以后十年二十年这个市场往下走,还采用这种标杆衡量,究竟有多少益处?赚多赚少完全看市场,这和农民看天吃饭有什么区别?
价值中国:但是当时设立基金的初衷会不会就是这样的,比如当时有很多养老金在市场里面,这些类型的基金都不想冒太多风险?
赵众:这是个很好的问题。当时他们认为美国经济一直会呈上升势头发展下去,二战后前50年美国经济也确实一直是上升的,只到这次金融危机美国才回到上世纪90年代的水平。但是对于中国来说,现在有个问题值得好好思考一下。为什么现在大家觉得这个行业不可信?大家说的监管、薪水等问题,我认为其实都不是主要的问题。这次金融危机的一个原因就是大家发现,这个钱不太好赚。怎么办?正好有流动性。所以就制造出各种金融衍生产品,利用信息不对称来赚钱。如果大家能找到一个合理的盈利模式,这些问题都是能够避免的。
价值中国:用系统化、结构化或者政策的方式设计出一些东西来,而最后大家都没法判断。您刚才讲的投资其实更像是在经营一个企业。
赵众:金融这个行业发展这么多年肯定有它存在的必要。但作为金融从业人来说,金融不能脱离实际,不能只要能弄到钱就是好的。比如做空也不是不道德,其实也是在为市场提供流动性。虽然说做空赌别人不好似乎有些不道德,但实际上做空可以有效地挤掉泡沫。为什么中国股市的涨跌幅度比美国要大很多,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缺乏一个做空机制。当然,这并不是说中国一定要回复做空机制。而是说在没有做空机制的情况下,就会发现市场更容易歪曲。当然,在整个过程中,恶意散步谣言制作泡沫的行为,我们业界也是很唾弃的。任何行业里都是有各种各样的人的,不能因为少部分人的存在而否定整个做空,监管当然需要。
价值中国:就像对待洪水,开一个口让它流走反而更好些;否则,一旦决堤,后果会更严重。
赵众:是,大跌到有的时候,会出现基本上没人敢买的情形,起初做空的人这时往往会进去买一些,平掉全部或部分作空仓位,为市场提供急需的流动性。做空可以看作投资思维和产品的丰富,也为必要的风险管理提供武器。整个金融业必须要存在而且发展,从业人员思考方式和做是方法一定要和实际结合,不能完全凭空,这绝对是一大教训。
但究竟要怎样去纠正呢?好多人觉得金融创新不对,其实好多衍生产品是从股价上过来的,低层的衍生是有用的,否则有些投资组合没法做,风险控制有时必须要用一些衍生,因为它占用资金比较少。所以,仅仅依靠股价的低层衍生我觉得大部分是没问题的,有它合理存在的理由。但是在这个基础上再去做衍生,说实话我们也没做过,另外我们觉得这个确实是有些悬空。它纯粹是玩数字游戏、模型游戏。这里面其实有很大的不公平,比如信息不对称。
因此,金融这个行业是不会消失,但是其中肯定会有整合,有好多类型会慢慢萎缩,有些会慢慢长大。打个比方,去年就有三类对冲基金是赚钱的,纯放空、管理期货类的、全球宏观类,其他的基本上全部是亏钱的。
价值中国:你们怎样选人、用人、和培养人?
赵众:从我们自己做基金经理的经历,我们形成一个概念,就是大部分人都是不成功的,所以我们对任何一个员工首先会做一个负面评定,也就是认定他是不会成功的,在这个基础上再去找他的闪光点。同时我们会给他一些指点。
我们观察,大部分成功的基金经理有一些基本的素质,比如有开放的心态。我们这个行业的一个特点就是每天都是新的,做基金经理不跟人交流是不行的,通常那种完全不跟人接触的人更适合做分析员;第二点,对数字的敏感性。我们这个行业实际上每天面对的不是钱而是数字,无论是宏观经济、行业分析、企业财务还是股价或者管理的财产最终都是数字。当看到这个东西,都要能意识到数字下面的问题;还有一个,就是不需要非常聪明,但是要非常有毅力。当然,成功的基金经理都是聪明人,但是我们认为最大的聪明就是认识到自己的能力是有限的,更多是体现在是不是有一种智慧;最后,其实就非常个人化了。我倒不认为基金经理可以批量生产。一般只能在小范围里,发现一个人做的还不错,然后引导一下。但如果要去给一般人引导,那就是给人吃药了,一般人是不适合做这个行业的。
价值中国:需要将很多东西积累到足够好了之后,才能往更高的阶段发展。
赵众:做宏观类的投资,资本少了做不起来。我们确定方向也是用了两年时间,而真正感到得心应手又是用了好几年去整合和磨合。但是很多人从一开始就是想着自己能赚多少钱,这是一种非常业余的投资心理。我们跟他们最大的区别是,我们在做任何一个投资前一定会想好自己的风险底线,如果超出了这个底线,那么,利润再好我们也不进去。投资收益首先考虑风险,自己是否可以承受,或者万一走的不对,接下来要怎么做。把这个考虑完了再去考虑收益。不要总是考虑最好的情况,最好的情况就是自己马上变成世界首富了。
风险永远是第一位的,先考虑自己的底线,学会不亏钱,再想怎么赚钱,关键是要活得久。在投资领域,时间是一个很重要的资源。价值投资里以为时间能带来福利,一定会带来好的东西。其实,时间也要两边看,它是个双刃剑。不要以为时间就是你的仆人。我们要敬畏市场,不一定要相信,但也要承认总会有一些东西是自己没有想到的,情况总是在变化。市场参与者、市场本身、市场上的交易产品这几个方面要反复地看。投资需要把功课做足,从器的层面来讲,需要好的模型、好的企业,从道的层面来讲,则是一直在变化的,这实际上是个管理的问题。
价值中国:随着对冲基金客户范围逐渐扩大,是否要对对冲基金加强监管也曾引起不小的争论。包括这次金融危机之后,各界均在全面重新检讨金融监管制度。在您看来,对冲基金的投资者范围扩大后所造成的潜在影响到底是什么?
赵众:任何一个行业的存在都要有自己的价值。金融危机之后人们都提出一个疑问——金融业到底有多大价值?到底是破坏作用多还是建设作用多?这个行业要有个比较好的形象一定要回到根子上去考虑,不能简单地监管否则是不可以持续的。
金融界现在一个比较新的趋势,像2008年纳斯达克股票市场公司前董事会主席伯纳德•麦道夫(Bernard Madoff)证券欺诈的事件曝光之后就出现一个现象,分开独立账户越来越多,这样就不容易出现这种类似骗局;第二个因为现在对对冲基金的监管越来越严,以后对冲基金单个的规模不会有什么增长。实际上现在对规模越大的对冲基金的监管要求越来越高,从业人员的自然反应就是不愿意把基金弄的很大,宁愿再弄一个基金。
整个行业像纯粹靠系统方法、自动化的会逐渐萎缩,因为这样的机会越来越少。而判断性的交易会越来越多,个人的思考判断对公司的价值会越来越大,对人的依赖性会越来越多。而且经过结构性的优化整合,行业里从业人员整体水平实际上是提高了。所以,整个这个行业里,人才会越来越值钱。
实际上,金融业包括对冲基金以后应该更多考虑进入实体行业后,我们不只是给他一个融资功能或者评估一下最后自己赚钱,而是进去应该给它带来什么价值,最后向实业的融合和回归很重要,这方面目前PE已经比较成熟了。我认为,发展到最后,那种能提供一个完整的产业链,例如像从VC到PE再到对冲基金的公司比单纯的对冲基金更有前途。而且,有自己的利益在里面,才会做的更好。
价值中国:您刚才讲到融合,之前15、20年很多人在讲全能银行的概念,就是商业银行业务、投资银行业务等等,什么都做。今天,您为什么还认为像VC、PE或者对冲基金会整合,而不是分别向更专业的方向发展?
赵众:我觉得第一个从资金角度考虑,很多基金在二级市场没有机会,像中国市场去年很多人没法做,但资金放在这里也有成本。一级市场和二级市场都不会一直有机会,都会有起伏。如果可以做的面宽一些,机会也会多一些。另外,对冲基金的理念会逐渐与PE的理念融合。
价值中国:您刚才讲你们在用产业的思路在做金融。但是这和产业还是有一些不一样的,产业里有一个博弈的零和游戏,因为资源有限,最后可能也就那么几家大的企业。但是资本市场里,每家公司和资本市场比较起来规模还是很小的。所以,你们其实主要还是在跟市场博弈?
赵众:如果是股市,我觉得还不是在跟市场博弈,最后主要还是基于自己对市场参与者、市场本身、市场上的交易产品这三个层面的分析和前瞻性认识的基础上。另外,和同业之间的关系其实更多是通过了解他们给自己提供好的思路。所以,在资本市场更多还是在跟自己竞争。
实际上,当资金达到一定量之后,你其实已经对这个市场有影响了,这就像索罗斯说的反射性理论。这个理论最大的一个特点就是不把市场看成静态而是动态的。开始看是这样的,但是进去之后又不一样了。这个变化想精确也是不可能的。任何一个行业或者投资标的都是动态的,而你所谓的估值实际上是静态的。用静态的眼光看一个动态的市场,很难,最后只能有少数人能够胜出。所以也只能长期才能看出一些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