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五趣事之五

趣五：泡澡

    三年的长春读书，得来不易，怎么分配？我计划用两年时间完成全部学分，用半年到北京新东方学应试外语为下一步考博做准备，再用半年时间完成硕士论文写作和答辩，这个计划要如期实施，就必须打破常规，否则无法全部完成。

    刚进校时我们的宿舍四个人一个房间，我的生活习惯和年轻人实在搞不到一起，同时也为了节省出大量的不必要的劳动，就通过熊梅联系研究生宿舍楼的管理员，开了个后门，把我安排到两个人的博士房间418室，另外一个人是延边大学的一位读博的老师，但长期只有行李不见人，同宿舍两年多我们没见过一面，这个小天地实际上成了我一个人的。九台市实验小学王国新校长是我在准备考研复习时认识的朋友，他给我找来了一台三八六的同创牌台式电脑，管理员孙老师又另外给我的宿舍加了电增容，这样我成了当时研究生宿舍大楼里唯一的一个特殊学生——可以使用电脑。白天上课我的记录、平时图书馆看书的精要之处、与师弟师妹交谈的思想火花，所有内容都是我回到宿舍练习五笔、全拼和智能的素材，并且从一从开始就坚持盲打，把文字内容编成条目输入电脑。这样做有两个好处：一是练就了熟练的敲字技能；二是各科老师布置的作业，先列个提纲，然后剪接粘贴，毫不费力。这样我除了各方面活动都能照应外，还利用周三周五下午在留日预备校参加英语班学习。

    我的生活规律是每天早六点起床，绕着楼下的操场跑步、俯卧撑、压腿，六点五十洗漱，七点吃饭，八点有时上课有时在房间看书学外语；中午休息到两点半，有时上课有时进图书馆；东北师大的晚上开饭较早，下午四点半就开始了，我一般是五点吃饭，饭后就是练习敲字，并坚持写作和看些书籍。

    我唯一的嗜好就是每周六泡澡。出校门往自由大路方向有个送变电浴池，门脸不大，进去后先买票，五元一张。我之所以一开始就选择了这里，是我第一年住在师大参加考前辅导，一个月都没有认真洗澡，临考前一天的上午偶尔找到这里，热水的舒服和师傅的擦背让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第二年来长春应考自然还是向往着这里，来读书后就更不用说了。到这里洗澡的多数是两种人，成为平民的老干部和下岗待业的。上二楼入口处领牌，进去换衣服的地方较大，还设有一个理发的和擦背的位置，里间有个大约三十平米的大浴池和约有二十几个淋浴喷头。大家都愿意早晨六点一开门就进去，一是水清二是水热，但来了后有许多时候水太热谁也下不去，一个人就用一个木板子搅水，其他人站在旁边，叫喊着并检验着谁敢下第一水，我是其中为数不多的几个勇敢者之一，这个勇气也能让许多人羡慕。这里虽然没有桑拿，但我的感觉与桑拿相比，桑拿的热气是从皮肤外边往里进入，而水的热气是从内脏往皮肤外边溢出，后者的感觉是更为真实而舒服的。每个周六我起码要在这里待上两个半小时，泡一气歇一气，再喝上一瓶子又一瓶子的热茶，花上五元钱搓背，有时再花上五元钱理发。出来后，走到学校门口的锅贴饭馆，要上半斤锅贴和一盘熟花生拌芹菜，一瓶啤酒慢慢品味，看着窗子外边的马路行人和车辆，也有时欣赏着凄凄沥沥的小雨和冬天的雪花，一周的疲劳困倦一扫而光，下一周的电又充足了……

    时间长了，我才知道这里还有个泡澡协会，彼此都很熟悉，而且这个协会一般是每个周六早六点在这里集中。协会是自然形成的，而且他们的友谊很真诚，你想想，一丝不挂的交情而且每周一次约会，怎能不真！大家一般都是反复的泡个三次左右，每次出来坐在几个长条的皮革床上，每个人都抱着一大缸子热茶，在这里毫无顾忌的谈论社会、骂天怨地、说古论今，很有意思，我也不知不觉地也融入了进来，就把周六早晨的跑步锻炼改成了泡澡。刚开始他们问我是干什么的，我自报家门是师大的学生，彼此间也不问姓名，听我是个研究生就都没有了介意。

    两年的长春和半年的北京生活很快就过去了，待我从北京回来做论文，周六再去泡澡时，澡友们很惊讶：“这么长时间不见，你毕业啦？”“还没有，这次回来写论文。”“那你那么长时间上哪去了？”“在北京学了门专业课。”2004年7月，贵阳市委市府批准我三个月的假去长春完成博士论文。我照例每个周六早六点去泡澡，熟悉的面孔又纷纷见到了，约有三年未见，自然又要问上一番：“上哪去了，小伙子？”“回去工作了。”“回承德啦，怎么又来了？”“我去贵阳了，这次来是做博士论文的。”“不简单哪，都做博士论文了！”

    因我开始时只带的香皂和毛巾，待下一周再去时，一个近七十岁的身材很高，也很有气质的老同志递给了我一瓶沐浴液和一个长条形状的拉背巾，并问我用着感觉怎样，“挺好的。”“你用吧，这东西不贵！”再下一周时，老同志又带来一瓶，并说：“上次给你的是用过的，这瓶才是我昨天给你买的！”我愣了，天，他对我这么好！他接着说：“这东西不值钱，别介意，我没别的意思，只是看你是个学生，又离这儿这么远，不容易！”又有一次，我正在外边抱个瓶子喝茶听他们谈论“九一一、反恐和伊拉克局势”，一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中年人，个子不高挺讲义气的，扒拉我一下，悄悄告诉我：“中午你嫂子包饺子，跟我回家去喝饺子酒！”一个失去工作的中年男人，对我尚且如此，我眼眶有点发酸，赶紧止住回答：“太遗憾了，真想和你喝两杯，我中午老师要和我说论文，不能去了！”

    10月10日，按照导师意见，完成修改交了稿子，我就要回贵阳了，这次离开就意味着可能再也见不到这些澡友了，怎么想也还是恋着这些质朴的朋友。恰好我来长春时带来的茅台酒还有两瓶。最后的一个周六，我悄悄地告诉那个中年汉子，中午11点，这几个人请你帮我约一下吃个饭，他一愣，“你一个穷学生装啥？”我赶紧说：“我选的地方就是旁边的那个老妈手擀面，又不贵，我和你们没处够，告个别！”

    11点，我早早地点好了菜等候。他们洗完澡陆续来到了，一看点的菜并不普通就抱怨我不应该，再看见茅台酒就更不理解了，“你还买这个干什么，谁喝的起呀？”我赶紧说是从贵阳带来的土酒，尝尝吧，别见外。

    席间，除了谈论茅台与当地榆树王的区别，自然也聊起了今后的联系方式，我想了想还是别写了，就递个名片吧。他们接过后，一脸疑惑：“不能啊，你也不像个局长啊，怎么还和我们泡澡呢……”近七十岁的老同志原是朝阳区检察院副检察长，是他们中的主心骨，就问我离开的日期，知道我第二天晚上的火车，就提出无论如何第二天中午吃个饭，我答应了并约好12点人民公园门口见面。

    转天中午我准时到达时，不由地暗暗吃惊，五个人整整齐齐，干干净净，西服革履。待吃饭时，也没有了往日的嬉笑打闹，平平和和，拘禁束缚了每一个人，我们光身泡澡一览无遗的感觉找不到了……饭后又到老卢检察长家里看了看老嫂子，他们把我送上了车站。

    直到今天，我都有些后悔，不该给这些朋友名片，人的职务并不能代表身份，地位与金钱也不能作为衡量一个人生活质量的标准，幸福与否，不是给别人看的，而是自己内心的真实体验。但我的一个错误动作使我们澡友之间失去了真情，现在每当我照例周六上午到浴池甚至到温泉，泡、搓、桑拿的时候，再也找不回那种美好的心理体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