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涌故事:大哥大哥你好吗?


    我和刘大哥相识,是在1987年早春的日子里。记得那天,他穿了一件银灰色的羽绒衣,他是和一个穿着黑色翻毛领棉衣的的姑娘,一起走进我们律师事务所的。那是我在北京中国政法大学读书的最后一个学期了,同学们大都选择在家里附近找实习岗位,我倒更想在这异乡的北京多待几个月,所以,我就来到我们大学的律师事务所做毕业实习。那天,刘大哥是来咨询他的离婚事务的。他结婚五年了,有一个儿子。他和爱人都在名气很响的国家Q局里工作;妻子做文员,他是那个局出版社的编辑。刘大哥是地道的北京人,祖上几辈都生活在北京。他岳丈资历很深,是我们十分熟悉的一位司法界名流的秘书。对于离婚的原因,他说得很含糊,只是笼统地说妻子脾气暴躁,老是和他吵闹。他让我帮他写份离婚诉状;我让他下次来的时候,把结婚证带上。
    第二天,他就来了。那天,来咨询的人不多,我一面问着他的恋爱结婚史,一面和他聊着不都是有关离婚的话题。诉状写好了,我也明白了:他爱上了他们单位的女孩小崔,那姑娘比他小8岁,就是前一天和他一起过来的那个小巧玲珑的黑衣女子。说起他心爱的她,他挺神秘地冲我一笑:“你今天晚上就能在电视上听到她播送的天气预报。”经常看电视,我当然很熟悉那个又甜又脆的女声播报了。
    也许是我们两个都很直爽的缘故吧,尽管两人差了七岁,这之后,我们就成了好朋友了。这个时候,离我走出政法大学的校门只有四个多月的时间了,在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我们经常一起出去玩。刘大哥有个好朋友,D出版社的编辑小滕姑娘。有一次,我们三个人还有刘大哥的宝贝儿子,一起去八大处玩。小滕姑娘也是那种娇小玲珑的样子,她挺喜欢演戏的,还在著名的滕导演刚刚摄制完成的影片《让世界充满爱》中,演过一个小角色。那天晚上,我们带着游兴,上前门全聚德去吃烤鸭。席间,刘大哥说,由于他和妻子所在单位的领导,出面做了很多工作,他暂时不能再提出离婚了;但我看得出,他很矛盾,但主要不是舍不得妻子,而是舍不得儿子。
    我就要毕业回西安了,刘大哥让我去他家吃饭。他就住在Q局大院里的家属房里,地段挺好的,可房子很一般,低矮的小平房里,配着简单的家俱。我中午去的时候,他妻子带孩子回娘家了;我们正在吃,他妻子回来了。进门看到我,她客气地给我打了个招呼。刘大哥没话找话地对妻子说:“小韩,你今天怎么穿这件衣服呢?难看死了!”都说纸包不住火,这家火要是被点着了,烧起来不比外火弱。妻子听了这话,刚才硬堆在脸上的假笑,顷刻之间就消失地无影无踪了;妻子瞪着他,口气硬得吓人:“你说什么?难看?难看也没让你看呀!”
   后来,我、刘大哥和小滕姑娘,三人一起吃饭,小滕姑娘看刘大哥走开了,给我说:“刘大哥的妻子经常莫名其妙地冲他发火,有时半夜三更的,她会突然发作起来,在丈夫的身上和脸上又拧又掐的。”我当时不太关注人的情感问题,很多年以后,当我开始研究情与性的时候,我才忽然明白了:刘大哥的妻子其实是很爱她的丈夫的,爱得很深,爱得很浓;但是,作为一个女人,她不能直着问丈夫要情,更不能明着向老公要性,只能默默地等待着、渴望着;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她就会发作一次,喧泄一下内心的积怨,之后,再开始又一轮地等待。
    这一年的六月,我完成了在政法大学的学业,回到了我的原单位-西安电子科技大学。七年以后的1994年,我才有了再次赴京的机会,我去北大开一个有关科技法的研讨会。七年之后,我和刘大哥、滕姑娘,再次相聚在前门的全聚德里!这时,刘大哥还维持着和小韩的婚姻。我问他和小崔姑娘怎么样了,他说很久没联系了;他说他现在又爱上了另外一个和他同姓的姑娘-小刘姑娘。
    刘大哥和刘姑娘的认识说来很有戏剧性。刘大哥的小妹来看他,他安排妹妹住在他们局的招待所里。一天,他去招待所看小妹,正和妹妹说着呢,听到隔壁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哭泣声,刘大哥到隔壁去看了一下,那啼哭的女子就是刘姑娘,一个比刘大哥小了16岁的女子。刘姑娘家在东北农村,兄弟姐妹四个,她是老二,上有姐姐下有弟弟妹妹。她是来北京打工的,来了几个月了,也没找到什么事情做,身上的钱倒用的差不多了,所以,刘姑娘急得哭了起来。也许是命中注定吧,刘大哥对刘姑娘是一见钟情;他没有让刘姑娘在北京打工,而是花了不少钱、找了不少关系,让刘姑娘在他们单位附近的一所大学里读起了书。这时,刘姑娘正在上大学呢。
    吃着饭,我劝了刘大哥很多话,滕姑娘在一旁也帮衬着说了很多。刘大哥听完对我说:“你是没有看到人。我现在每天晚上都要到她们学校的健身房去健身,今晚你和我一起去吧!”晚上,我和刘大哥刚到健身房,刘姑娘就来了,出于礼貌,我不能当面说什么让她难堪的话,但是,刘姑娘的表现,却让我想到了我们这个年龄的人都很熟悉的一部样板戏里的一句台词:“这个女人不寻常”。刘大哥在健身的时候,我和刘姑娘站在一旁闲聊着;刘姑娘反反复复地给我说,她和刘大哥之间多么有缘份,多么相爱。我越听心里越急,因为我知道:热恋中的女人,往往在给别人说自己恋人的时候,更多地喜欢说反话,也就是把爱说成不爱;而反话正说,倒有可能是,把不爱说成爱。刘大哥做完了健身的几组动作之后,让刘姑娘先走了;然后,他冲我一笑:“怎么样?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农村姑娘的样子吧?她们家就她特别出挑,那几个孩子和她相比差远了!”看来,刘大哥对他们家的所有人都挺熟悉的,再聊下去果然如此,他已经到她们家去过几次了:在刘姑娘的暗示下,给她的父母翻建了房子;在刘姑娘的要求下,“借钱”给她姐姐修了房子。我心想,谁家有这么个女孩子,可够幸运的!
    这时候,我已经来上海工作了,离北京越来越远了,去北京的机会也越来越少了。一晃十年没碰着刘大哥了;再碰到的时候,已经是2004年的春天了。刘大哥为一个案子来上海,找我帮他打官司。这时候,刘大哥已经和结发妻子小韩离了婚,娶了他梦寐以求的刘姑娘;而他那出落的帅气十足的儿子,也成了一位专职的时装模特了。在刘大哥的鼎力相助下,刘姑娘做起了时下最被看好的媒体工作——在一家知名电视台做编导。
    不过,刘大哥说起刘姑娘,让我听着,像是在讲一个寓言故事,也就是我们从小就听熟了的《农夫与蛇》的故事:刘姑娘在刘大哥的精心呵护下,从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羽翼丰满之后,她很快就给了他一个回报,不过,这回报不是他希望的报答,而是刘姑娘等待了很久的报仇。刘姑娘觉得,自己用青春换来的日子其中含着太多的辛酸,她不认为她欠了刘大哥什么,她更多想到的,是她付出了什么,而现在,她终于熬出头了,她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她终于可以摆脱这个她从来就没有爱过只是曾经需要过,而现在已经不需要了的让她厌恶了的老男人了。她明确地给刘大哥说:“我要和你离婚。”
    已经离了一次婚的刘大哥,为了不让他年迈的父母再为他操心,希望正在和他闹离婚的妻子,能够在过年的时候和他一起回去,做成恩爱夫妻的样子,安慰一下父母。为此,刘姑娘提出了一个条件。这是一个很会交换的女人,是一个很知道在什么时候提交换条件的女人。尽管她那原本木木的妹妹,是刘大哥帮着给安排进了北京的一家餐厅的,可刘姑娘这时觉得,还需要利用刘大哥让她回去看老父母的机会,让刘大哥做一回她妹妹那个餐厅的顾客,给妹妹拉一笔完成营业额的生意。刘大哥为了父母,强忍泪水,看着刘姑娘点了一大堆又贵又不好吃的菜;刘大哥为了这顿饭,在这家餐厅扔了一千多块钱。终于在年三十的晚上,带着妻子到了父母家,可回家之后,他再也忍不住了,大过年的,他在父母和弟妹面前号啕大哭起来。刘姑娘看到刘大哥居然当着家人的面撕破了她的脸,一气之下,她从包里抽出一千块钱来,狠狠地摔在刘大哥的脸上。刘大哥的妹妹气不过了,给这个不识相的女人上了两记耳光。这两把掌,把刘姑娘那点表面上的戏搧得无影无踪了。这原本就是表面上的戏,别人都知道,不知道的只有一个人,就是刘大哥这个傻子。
    事情并没有到此为止。刘大哥永远都不是这个女人的对手,不管他当时花费了多少,人家过了河要拆桥了,刘大哥也不敢说个不字。刘姑娘知道自己在其他人面前的能耐还有限,她也特别知道怎么整治刘大哥这号她早已搞定了的傻男人;她不想轻易地走,她瞄上了刘大哥的房子和车子。刘大哥再傻,毕竟不是白痴;刘大哥很少在她面前说不字,这回终于说了。刘姑娘那本性中的特点,此刻暴露地越来越充分了,她抄起她从小就玩熟了的石头,先把家里她带不走的东西砸了个稀烂,又围着刘大哥车子转了一圈,给车的周身来了个全面开花。说到这,刘大哥不顾他五十岁的年纪,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我认为刘大哥挺花的,对某些人也挺痴的,但就本心来说,他是个好人。我想帮刘大哥从这场情劫中走出来。我把我在上海一个挺要好的朋友孙小姐介绍给刘大哥,希望他能开始新生活。然而,经过这场情感打击和婚姻磨难,刘大哥已经没有了原先的激情和原先的活力了。在上海,我介绍他和孙小姐见面之后,他很快就回北京了。这一去,我们又有五年没有见面了。
    最近,我接了一个发生在北京的房产纠纷案,我又有故地重游的机会了,我也很自然地就想到了我的刘大哥。可不知怎么的,打他家里的电话,是空号;打他的手机,光听到铃声,听不到人声。这让我的心里直犯嘀咕:这是怎么回事呢?我又打了他单位里的电话,一位小姐告诉我:“他得病了,得了很重的病,已经不能工作了。我们同事打电话给他,他也不接。”这让我的心猛地一惊、猛地一震,这是什么病?重得都不愿意见人了?我要去北京看刘大哥!可是,我这二十天里,还有一个讲学的任务,要完成了才能动身。现在,我非常牵挂我的刘大哥,我心说:“大哥,大哥,你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