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一位林姓女大专生在广东的一次招聘会上含泪质问教育厅官员,引起了媒体一面倒的同情。我希望在这一浪同情潮过去后,媒体和大学生都能冷静下来思考市场经济的现实、以及自己的适应问题。
首先,我必须表示对这位女生的同情。她是目前教育制度的受害者。中国确实存在着对教育投资严重不足问题。举个简单的例子。在温家宝总理的政府工作报告中,曾提到“提高农村义务教育公用经费标准,把小学、初中学生人均公用经费分别提高到300元和500元”的施政目标。也就是说,在现实中我们还远达不到这个标准。而在我居住的波士顿地区,每个中小学生的教育经费是将近一万美元,也就是六、七万人民币。全美平均水平在2005年为8701美元(这是最近的统计数字),也相当于六万人民币了。当然,中美经济发展水平不同,不应该拿教育经费的绝对数字简单比较。但是,就算比相对的数字,中国的数字也实在太低。论GDP,美国不过是中国的五倍,人均GDP也不过是中国的十五倍,但花在孩子身上的教育经费,人家四年前六万的现实数字和我们现在三、五百的目标数字之间,则是百倍甚至二百倍的差距!我们要按人均GDP的比例把教育经费追齐,每个孩子头上也应该摊上四千多块钱。我一直主张,拉动内需不是鼓励消费,而是增加社会性投资,即在教育、医疗、住房等方面的社会服务。如果把农村中小学人均公用经费从三百块不到提高到三千块,也是增加十倍多,那么就需要大量的乡村教师。许多大学生的就业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从长远看,这也将大幅度提高中国的人口素质,对未来是一笔长远的投资。
该投资的地方不投,当然是政府的责任。媒体和学术界应该加强有关研究,用大量的经验事实说服政府加大教育投资的力度。但是,从学生一方面说,也不要觉得到农村教书是自己生而具有的权利,而应该将之看到一个必须努力奋斗才能争取到来的机会。那位女生质问:“各地都暗设门槛,专科生到哪都投不出一份简历,难道大专生连去农村当教师都这么难吗?为何当初要培养那么多大专生?”这在计划经济时代,问得确实有理。那时大专生大学生都是国家按计划培养、由国家包分配。如今是市场经济。你决定上大学或大专,从时间和金钱上说都是一种个人投资。这一投资可能产生巨额利润,也可能赔得很惨。“为何当初要培养那么多”的抱怨值得同情,但是未必在理。难道不是她自己决定上学的吗?
中美的情况不可简单类比。但是,有些参照还是有助于我们思考。比如,我刚进耶鲁时,总想着这个学校出了多少总统,是多么精英的地方。但和本科生接触才发现,他们中许多人的志向不过是当个中小学教师。而且,他们也不是想当就当,毕业后还要再修个学位或资格课程才能上岗。我孩子在波士顿地区一家很有名的音乐学院的周末课程学习,其中一位幼儿音乐老师,是名校本科毕业,并且拿了音乐硕士,他的课在家长中也很有名。有一天,他上课跑题,兴奋地告诉大家自己终于在当地一所小学找到了个音乐教师的职位,多少年没有固定收入、没有医疗保险的日子结束了!家长们纷纷上去祝贺。后来我才发现,在这个地区中小学生当个老师可不那么容易。比如女儿小学里一位学生家长,在英国是位医生,来美国因两国标准不同而必须再考医生执照。她最后决定还是当小学教师。为了这个目标,这位医学院训练出来的“高级知识分子”竟在女儿的小学里当了两年多志愿者,希望由此获得机会,但现在还没有工作。在波士顿地区的许多高中,教师里拿着常青藤博士的比比皆是。我们镇不足五万人。但公立学校的音乐指导,当年是耶鲁校园里一位合唱明星,所组织的合唱团至今还在校园里里很活跃,乃至她十多年后回去有了“祖母”之称。她毕业后也上了音乐学院。现在波士顿音乐会厅的一些演出,开场前还请她去讲解音乐史。可见,许多教师,就是地方的文化领袖,不是谁想当就当的。
我还必须交代,在美国教师并不是热门职业。相反,教师短缺、教师素质下降的危机不绝于耳。很多教师是不合格的。不过,即使在这种环境下,我很难相象一个名校的本科生因为找教书的工作找不到而如此幻灭。
从报道上看,那位女生仅有大专学历,而广东地区有是个先进地区,门槛高并非不可理解。如果用人单位在大学生和大专生之间进行选择,是否应该选择大学生呢?如果学校绕开大学生而雇佣大专生,学生家长愿意吗?
所以,我希望我们的社会在这方面能够冷静思考。中国的教育有许多漏洞要补。但真要补这些漏洞,还是应该有比较高的标准。比如,中小学教师至少应该有名副其实的大学训练。这当然必须以大幅度增加教育投资为前提。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大学生或大专生一毕业就应该自动获得教书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