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3日,周五,情人节前夜。我用连续28个电话,和一位名叫“新华社”的77岁老大妈,煲了一场电话粥。
是日,我和同事们一同在为出报而忙碌。第二天将与读者见面的报纸,意义略不凡。这是一期“直击四川灾后重建”特刊。是我派出的记者们,春节前夕在四川灾区的崇山峻岭中奔波得来。他们甚至把自己的大年三十也献给了那片土地。这间接地导致了我把自己的情人节前夜献给了老大妈。
当晚。19:30,敬业得令人发指的图片编辑小兄弟告诉我,在默默搜索了两个小时后,一版大片,那张决定着这期报纸的封面视觉风格,并应该能代表整个报道的内在精神气质的主打图片,仍锁定在当天下午被我发现的一张新华社图片上。
那是一张新华社记者江宏景于前一天,2月12日,在四川青川关庄镇沙坝村拍摄的新闻照片。村民何朝云带着自己的小孙子,蹲坐在自家正在新建的房屋前。整个片子色调柔和而略暗,不浮躁,很含蓄,既表达了灾后重建的点滴进展,也寓意着“事未成,待挥汗”。总之,是一张有味道的好片子。
“买了。”我向图片编辑发出了指令。
一分钟后,小哥们发出一声惊呼:“坏了,没钱了,买不了了”。我报一直是通过新华社图片库购买新闻图片。此刻,页面显示,我报的预存款已消耗殆尽,连买一张片子的钱也不够了。——该图片库系统在长期用户的预付款用完之前,是从不给予任何提示信息的。这充分体现了国家级通讯社的保密意识。
图片编辑开始给新华社打电话。那边郑重宣告:“负责这事的部门已经都下班了,你们报社想恢复购买权限,今晚是不可能了。”
咋办?先凉拌。很轴的人也不是总爱犯轴的,孟尝君也是被逼急了才在赵国乱杀人的。“那就再找找别的片子吧。”我把皮球踢回给了图片编辑。小哥们并不死心,致电另一家我们经常购买照片的商业性图片社CFP,请他们的值班编辑帮忙寻找类似的题材和画面。那边欣然应允,并很快发来了他们的N多推荐图片。只不过,俺们这边没看中。
时针指向21:00。此时,出报的其他工作已接近尾声。悬而未决的一版大片,逐渐凸现为亟待解决的核心问题。
“我再来找找看”。在亲自喝了一大杯压制火气的菊花茶,并亲自上了趟厕所之后,我亲自端坐在电脑前,开始亲自挑片子。光阴荏苒,白驹过隙。一小时后,我挑出的几张备选图片,被大家一致认为,“凑合,但都没那张好。”
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片子就在新华图片库。
22:00。看到我的记者和编辑们仍在为报道里的字句反复推敲,看到大家都决心在不最终耽误印报的前提下,精益求精,搞出一期精品来,我感动得怒火中烧,决心向那张大家一致看好、念念不忘、却似咫尺天涯的好片子,发起正面强攻。
我拨出的第一个电话,打到了新华社摄影部。那边厢不急不徐、深情款款地回答我:“我们这里只管发当天的图片。前一天发的片子,你必须通过营销中心解决了。”
在图片库页面上罗列的联系电话里,营销中心有3个办公电话。一一打去,一一无人接,估计都正处在下班之后的不应期里。再致电摄影部,那边很决绝地回我:“那就没办法了”。
他没办法,我不能没办法。于是,又从图片库页面的角落里,找出“技术中心”的三个电话,一一打去。竟然事不过三,第三个电话有人接了。
接电话的哥们,亦不急不忙。但语气,明显比摄影部的接线爷更和暖些。“这要是早一年前,这片子我就传给你了。不过去年我们社里整顿发图秩序了,我这里没权力了,你还是得找营销中心。”
匪兵甲:“找了,没人接,你有他们谁的手机么?”
匪兵乙:“我给你找找看。哦,有一个人的,你记吧,133********。”
匪兵甲:“我刚打了,那边怎么说是空号呢。”
匪兵乙:“不应该啊,春节我跟他还互相发短信拜年呢呀。”
匪兵甲:“我又打了,还是空号啊。”
匪兵乙:“这可奇了怪了。这么着吧,你问问我们新华社总机吧。”
匪兵甲:“喂,是新华社总机吧。请帮我查查营销中心某某的电话。”
匪兵丙(新华社总机小姐):“6307****。”
匪兵甲:“这是办公电话,我刚打过。”
匪兵丙:“6307****。”
匪兵甲:“这个也打过,没人。你帮看看有谁的家里电话?”
匪兵丙:“呀,有一个,某某某,家里电话是6*******。”
匪兵甲:“喂,是某某某家吗?”
匪兵丁:“我就是某某某。你是谁啊?你怎么知道我家里电话的?!”
匪兵甲:“从你们总机查的!”
显然,这位在夜里10点半被我骚扰的同志,此刻的情绪,并不像外面大街上那些连夜出门扩大内需的少男少女们那么亢奋。他很坚决地对匪兵甲说:“你们这种情况,现在肯定没法解决。我们早就下班了。周六周日我们也不上班。你们只能周一拿到片子。”
周一?周一不仅黄瓜菜凉了,黄瓜地都荒了。
匪兵甲:“真没办法了?要是一般的片子,我们也就不麻烦你们了。这张我们千挑万选,想做一版大片呢。”
匪兵丁:“没办法。”
人生里总要遇到些被严词拒绝的时刻。
强攻受阻。但我坚信多难兴邦。在亲自又上了趟厕所之后,决定再发起一波骚扰。
按照新闻记者的思维方法,我和观战的各位同事,一起剖析了一下当前的革命形势。我们发现,此刻唯一还比较耐心地接听骚扰电话的,就是那个技术中心的男青年了。二话不说,我又把电话打给了他。
技术中心的男青年显然是被感动了。或许,他是担心就这么被一个电话机里很轴很磁性的声音纠缠一夜。我相信,他是因为前者。不管怎样,男青年主动找我要了一个我报社的邮箱,说:“你等信儿吧。”15分钟之后,他给我打来了电话:“我虽然能把那张照片传给你,但还是得让值班平台的人给我个说法。哥们,我知道你也是为了工作,都不容易,可还是得走程序啊。”
走程序,我不怕,怕的是程序下班。
随后的骚扰历程,虽然路程仍不短,但似乎方向正逐渐清晰起来。
值班平台的人说,“这种情况,恩,我们得研究一下,你等等。”N分钟后,值班平台说,“这个事情,你得找我们北京分社。”又N个电话后,我找到了一位北京分社行政部门的值班员。他说,“这个嘛,你得找我们分社管营销的人。”
23:20,在我连续拨打了N次未接之后,在我开始琢磨着想办法直接找摄影记者本人的时候,新华社营销战线上的一位小姑娘,终于接了我的电话。“呀,我在外地,没法帮您办,您找我另一个在京的同事吧。”
23:30,我又有缘认识了她的另一个同事。“呀,我在京郊,也不好办呐。”。。。
时近子夜。
精诚所致,金石为开。在奋战了近两个小时,一共拨打了28个电话之后,在最后结识的这位小姑娘的帮助下,我和我的同事们,终于收到了那张朝思暮想夜抓狂的片子。
报纸已随东风去,骚扰常住人世间。此时此刻,我代表当夜一起抓狂犯轴的同事们,向伟大光荣正确的国家通讯社——新华社,深情地说三句话:
第一句:向你们表示敬意。你们不仅有保密意识,还有极强的程序意识。你们以每一个岗位上普通工作人员的共同努力,避免了一张新华社图片轻易地流散到社会上。在你们这个英雄群体当中,既有技术中心某男青年这样的原则坚定、但又侠骨柔情者,也有总机班、值班平台、北京分社值班室等岗位上的一群言语简练、恪尽职守者,更有摄影部、营销中心等严正宣讲政策、坚决掐断了我的下一步骚扰路径的好同志。
第二句:向你们表示歉意。我的28个电话,打扰你们休息了。尤其是要向那位深更半夜被我骚扰到家里的、营销中心的某同志,表示我们深深的歉意。作为新闻界的同行,我们曾经以为一家国家级的、立志要做世界级的通讯社,是从来不下班的。现在我知道,我们想错了。在今天的北京城里,只有药店、加油站、好邻居便利店,是24小时不下班的。在今天的北京城里,新华社的发稿中心是后半夜休息的,也许他们认为在每一天的那几个小时里,地球是和平的,拉登是睡觉的,金融危机是暂停的,小贝和辣妹是隐形的。我们还终于知道,新华社的N多部门是傍晚就下班的,而且是周六周日要休息的。
第三句:向你们斗胆提一点建议。新华社是咱们中国新闻界的旗帜之一,多么希望你们早一点成为世界级的通讯社。新华社今年已经77岁了,多么希望你们年轻依旧,朝气如昨。治大社,如烹小鲜。一家大通讯社的风范和气质,往往会通过一些指甲盖大小的小事情体现出来。在一个现代社会里,无论中外,通讯社都是为其他媒体同行服务的。所以,人或许可以下班,但服务精神不能下班。
因为新闻无止境,服务亦无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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