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警察


这段时间,北京平民杨佳手刃上海警察六人的事,在网上被炒得沸沸扬扬。没想到网友几乎一边倒,说杀得好。可见警察在人们当中的印象之差,已经到了让百姓(我很讨厌百姓这个词,但不得不用它,因为中国还没有公民)罔顾是非的程度。网友的想法确实有问题,但一个维持公共安全的职业,能让人如此切齿痛恨,显然也有其本身原因。

 

说说我自己对警察的印象罢。

 

小学时候,经常听到的歌是:“我在马路上,捡到一分钱,把它交给警察叔叔手里边。”不得不觉得警察是真正为人民服务的。电视和电影上的警察形象也无不让人觉得和蔼可亲,可是有一天,我发现完全不如我想像的那样。

 

有一天,我正在院子里玩,那时我大约七八岁,突然闯进两个人,面带寒霜,喝道:“大人呢?”外婆闻声出来:“两位同志找哪个?”两人道:“少啰嗦,我们要搜查。”

 

外婆瞢了:“我们屋里的人都是好老实的。”两个便衣再不说话,呵斥道:“少废话,没看到搜查证吗,朝阳巷89号,姓刘,我们要找刘拐子。”

 

拐子是我们那的方言,意思是瘸子。外婆道:“刘拐子,我们家没有拐子。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便衣凶着脸说:“你们不是姓刘吗,这不是朝阳巷89号吗?”外婆说:“是,但是没有拐子。我几个儿子都老老实实的。”外婆说话时非常紧张,对警察显然很害怕。

 

后来才搞清,警察要找的拐子是另一家姓刘的,门牌号是朝阳巷89号附1号,但警察的凶恶样子,从此在我印象中就生根了。还有一件和警察有关的事,我曾经写在一篇小说里,基本是实录,为了避免打字麻烦,干脆直接摘引如下:

 

一个闷热的夏夜。麻坑脸菊花洗完澡把水往街上一泼。我们院前就是一条柏油马路,路边正好停着一辆吉普车。一个青年正从车里出来。难看的肥皂水就正好泼了他一裤子。事件陈陈相因,扣人心弦,而且一气呵成,可当流水帐记。

 

青年勃然大怒,跳回车里,开着车就向菊花冲来。菊花吓得扔掉木盆奉头鼠窜。吉普车嘎拉几声将木盆碾烂。菊花就开始不正常了,号啕大哭起来:

 

霍元甲不爱我了。

霍元甲不爱我了!

 

菊花哭道。那些天电视里正播《霍元甲》,菊花对霍元甲崇拜得要命,常说吃鱼当吃大王八,嫁人当嫁霍元甲。别人笑她不自量力,她就独自走到人行道上,极目远望,怅恨久之,显出一幅迟早要变成大飞鹅的样子。那吉普车青年很是清秀,颇象霍元甲。菊花眼睁睁地看见霍元甲对她这样粗暴,一点办法都没有,心理上一时受不了,就真的不正常了。但菊花平日行径就很脱俗,大家也就没很在意。

 

甲鱼听见喊叫就奔出来。他对菊花说,你这神经病,不要在这现世了。不要在这现世了。菊花更委屈,指着吉普车呜呜地哭。甲鱼醒悟了,看见破碎的木盆片,更是暴跳如雷,对着吉普车就破口大骂。青年拉开车门,走到甲鱼面前说,你骂谁。甲鱼说,还用问吗?我骂你,你这×崽子。青年说,你再骂一句。甲鱼就大叫,我就骂你这个×崽子怎么样!随后我们街的父老豪杰都围上来看热闹。青年扫视了一眼四周,就温文尔雅地说,老头老头,你在这里等会儿行不行,我马上就来。

 

甲鱼说,你马上不来我才怕呢。

 

众乡老闪开条道来,青年走了。甲鱼的儿子小龙眼尖,指着车屁股对甲鱼说,你不要吵,我看见车后写了警备车三个字,恐怕是公安局的。小龙脸色有些灰败,对他父亲说,你还是躲一躲的好罢。

 

甲鱼仰天长笑,我躲个屁。不是公安局的我才怕呢。

 

众乡老都很佩服,商量去买酒买猪头,准备大酺三小时,以为庆贺。然而甲鱼突然打个呵欠,说,该睡觉了。今天他妈的真困。虽然大家极力拉他喝酒,接着看电视,虽然他刚才看得很投入,他也不看。他真是具有铁一般刚强性格的人,决不以他人的意志为转移,关上房门就熄了灯。

 

所以,等吉普车再来时,甲鱼已不在场。青年果真穿着一身制服,趾高气扬地大声吆喝,老头呢。老头。我们去派出所里谈谈。

 

其时小龙正和他的女朋友在场,只好上去应付了。小龙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兼懦夫。别人未必能看出来,起码我有些觉察。我们这一带都是贩夫走卒,独有小龙卖命地读书上进,成了所谓大学生。老实不客气地说,小龙是个叛徒。小龙其实算个废物,别看他满脑学问的样子,一钱事也办不了。还非常怕鬼。每当我们谈起鬼故事,他就使出浑身解数打岔,弄得大家兴致索然。我真不知道小龙凭哪点找上了女朋友。我私下以为,小龙的女朋友一定是瞎了狗眼。

 

小龙赔笑说,对不起,警察同志,对不起,刚才是他不注意。

叫老头出来。青年说,刚才他说等我的。

对不起,他不懂事。对不起。小龙赔笑说。

叫老头出来。青年推开小龙。

对不起,他不对。小龙还是赔笑说。叫老头出来。青年有些不耐烦了。紧紧武装带。

 

最后的结果是经过舅舅们的千陪笑万说好话,那个警察才离开了。可能这个警察还不是太嚣张那种,要是碰上真正的恶警,只怕还不会善罢甘休。

 

这是童年时的回忆,再说我成年后两次碰到警察不爽的经历,都是在火车站,硕士毕业那年暑假我回南昌,在过道里被一个警察拦住了,喝道:“把包打开。”我说:“为什么。”他勃然大怒:“叫你打开就打开。”他在我包里翻了半天,翻出我的硕士论文,看了半天,又塞回去,一扬手:“走罢。”不知道这家伙哪里那么大脾气。

 

第二次是闹转轮工闹得凶的时候,我带的两盘磁带被火车站警察收缴,任我怎么解释,他都说是转轮工资料。我只好悻悻地上车,跟这些人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我平时不大出门,和官方打交道的时候可谓少之又少,犹且碰到这么不顺心的事,何况那些经常在外公务的人。

 

我知道这些警察为什么会如此嚣张,可是我们这些当奴才的人,又有什么办法呢。在公正缺乏的地方,幸灾乐祸是有一定合理性的;就像一百六十多年前,广州百姓站在珠江岸边,兴奋地看着英国军舰上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