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李兴
近日,网名叫“净水瓶儿”的河北石家庄402爱心社社长李雪来正在经受着一种困扰,这种困扰正来自于这家草根慈善组织最初的发源地——网络。
在某网站的石家庄吧里,记者看到在这则被点击浏览2万多人次的题为“你怎么看待402爱心社”的帖子中,发贴者组织了一项有3个选项的投票,至8月8日记者查看时,1215人投票者中70%的人选择了爱心社是“打着爱心的幌子收敛钱财的非法组织”的选项。
为什么会有如此结果呢?是什么让草根慈善活动变得这样困惑重重呢?
爱心危机,402爱心社遭遇考验
“净水瓶儿”告诉记者,贴吧投票对他们的负面影响比较大。他宣称,402爱心社的所有的账目都在河北慈善总会管理,每次募捐善款都是上交总会。而对于网上的投票,他认为:“贴吧投票采用不记名投票,我想全是一些孩子所为。”
河北省慈善总会副秘书长彭万宁和402爱心社分管财务的曹晓东均向记者证实了“净水瓶儿”关于账目管理的说法。
彭万宁告诉记者,从今年5月份起,慈善总会对402爱心社进行授权管理,402开展的每次募捐活动都要先取得他们的授权。进行募捐时,募捐箱上有两把锁,402爱心社和慈善总会各管一把,只有两把锁同时打开才能取出善款来。同时,募捐来的每一笔钱都要上交总会,收支都会在河北慈善总会网上公布。
如此规范运作为什么能引来争议呢?记者发现了在网上引起争议最多的是所谓“402爱心社每次都会从募捐来的爱心款中提取7%,作为他们的提成。”正是这7%的“提成”成为网友质疑402的主要内容。
记者从402爱心网上公开的数据发现,2007年4月22日,402获得捐款908.50元,从中扣除了公益耗资75元,其余捐给了受助者。对此,402爱心社分管财务的曹晓东向记者表示,此事属实,但发生在挂靠慈善总会前,而且这点钱主要是给车加油的钱。彭万宁表示,按照《河北省慈善总会工作章程》规定,可以从捐赠款中提取7%作为办公经费,但是,从5月份挂靠到河北省慈善总会以来,402爱心社还没有提取过这项经费。
说到这里,曹晓东向记者讲述了参与公益活动的困难。目前402爱心社的办公室是由网友无尝提供借用的,每次去附近的农村调查核实受助对象情况时都是借朋友的车,还常常要自掏腰包加油,贴钱慈善对他们有时也是一种无奈。
402爱心社发端于网络,由一些网友为了慈善而自发形成。记者通过网络查询发现最早的慈善发贴集中在正定贴吧上,最初是从“净水瓶儿”救助一位患病“同事”李庆福及其九岁的女儿开始。后来网友不断增加,救助范围不断扩大,两年多时间内曾救助过附近的灵寿、赞皇等地的多名贫困孩子。
曹晓东告诉记者,他们正是在身有残疾尚且能投身慈善的“净水瓶儿”的感召下投身慈善的,所以尽管网上出现了不利于402的言论,他们还会坚持走自己的路,把善事做下去。
草根,贴近百姓困惑不少
像402爱心社一样,近年来,网络慈善正日渐呈现出一股“随风潜入夜”的蓬勃发展之势。
2005年12月,“中国RH阴性血型之家”QQ群为躺在北京解放军304医院病床上等血用的马永全找到仅有万分之三比例的合适献血者。2006年度CCTV感动中国候选人中,也曾出现了格桑花西部助学网这样的通过网络组织起来的草根助学组织。
37岁的洪波是安徽医科大学附属医院高级工程师,2005年2月,她利用互联网创办了格桑花西部助学网。这个纯民间、自发性的网络草根助学组织成立两年来已经向西部输送了超过百万元的助学款。如今,其拥有义工150多名,约3000名贫困学生因此受助。
然而,在网络慈善热起来的同时,也伴随着一些让网友爱心凉心的故事,比如8月8日南方网披露的“山西受助女孩手术后私吞剩余10万捐款”。据报道,深圳网友半个月内为受助者捐款超过15万多元,但手术成功后受助者并未如约把剩余捐款转捐他人。组织者之一、奥一网爱心特区版主南山飞狐和八分斋等人向媒体表示,通过此事的反思他们已经向相关政府部门递交了材料,申请成立爱心特区慈善会。
近期的“最美深山女教师”事件背后的商业运作被曝光;2005年9月,重庆女大学生“陈易”在“天涯论坛”上“卖身救母”,网友慷慨解囊的同时引发信任危机,甚至有网友亲赴重庆进行调查,此事后来被公认为是个人、媒体、网民爱心的三输结局。
在互联网迅速进入中国人生活的同时,网上慈善正面临着广结善缘与信任危机的悖论,而在这两种复杂的矛盾交织之下,网络草根慈善正经受着种种困扰。
网友“快乐如我”是厦门“小鱼社区”爱心版的版主,近年来她已通过网络组织过20多次慈善活动,她在网上发起的救助厦门年轻患病妈妈——“宸妈”的“拯救妈妈”行动引起了当地媒体的关注和报道。“快乐如我”告诉记者,她组织的活动遇到的最大困难就是网络慈善核心团队的建立,因为活动主要借助网络,这个特殊的平台比较松散,网上参与的年轻人多,但只要其工作、家人、感情等稍微发生些变化,可能就会随时离开。“快乐如我”最大的困惑是得不到相关部门的认可和批准,如临时筹款救急需要组织义卖时,手续往往批不下来,有些活动就因此变成了“非法集会”。还有一次义卖就是因为场地的原因一拖再拖,结果活动还没确定下来,受助人已经去世了。
即便是曾组织过百万捐款的“格桑花”也曾遇到过类似的困扰。该组织负责宣传的“指挥棒”告诉记者,信任问题、无法规范化运作和抗风险能力小是他们面临的主要困难。他介绍说,格桑花也曾遇到过信任质疑,他们采取公开调查公开辩论的方式,让每个人都知道运作过程,同时因为捐款都是直接汇到受助学生所在学校的账户上,这样有效地做到了透明与公开。然而因为是草根组织不能开具发票,不能合法的募集资金,导致花旗银行、通用公司、Volvo等大公司曾试图通过格桑花捐赠资金和物资,但终因身份问题而无法合作。目前为止,只有上海彤程公司不要合同、不要免税发票、不要宣传,义无反顾同格桑花合作。指挥棒感叹,这样的企业实在太少了。
为了摆脱困扰,今年六月,“格桑花”在青海注册成立了杂多县格桑花助学协会,终于解决了身份问题。
除了名分问题,网络风险也是网络慈善草根们头疼却难以应对的。比如格桑花曾遇到过网站被恶意攻击,导致大量助学资料被删除的惨重损失。402爱心社的“净水瓶儿”也告诉记者,近日他在贴吧的ID被盗,给他带来烦恼和不便。
其实,多数网络草根如果要募捐,都难免在非法的边缘打“擦边球”。目前,我国涉及慈善事业以及公益捐赠的法律法规有《公益事业捐赠法》、《红十字会法》、《社团登记管理条例》、《基金会登记管理条例》等。按照规定,不少网络草根正游离在法律、监管边缘。比如法律规定“公益性社会团体和公益性非营利的事业单位可以依法接受捐赠”,而接受捐赠的单位成立的条件,根据《基金会管理条例》规定,成立非公募基金会的原始基金不低于200万元人民币;《社会团体登记管理条例》则规定,注册地方协会至少要3万元以上的资金,还要50名会员、专职人员、固定住所、有“主管单位”等条件。这些条件将不少随机在网上诞生的草根网络慈善组织挡在了门外。
收编:草根升级的最佳出路?
面对质疑,“净水瓶儿”告诉记者:“我们从原来的民间自发组织走向正规管理是起步阶段,毕竟我们刚被河北省慈善总会授权不久。”
402爱心社于2007年5月份挂靠到河北省慈善总会,目前正在经历着一个由网络草根到正规民间慈善组织的蜕变过程。这项被称为“收编”、“招安”的行动,各方的看法并不相同。
402爱心社的曹晓东告诉记者,被“收编”后,出去搞募捐活动,城管也不会来阻拦了,大家的信任也增加了,相信会救助更多的孩子。
河北慈善总会副秘书长彭万宁认为无序的草根慈善有时会因为运作不规范、信任危机而难以长久。为此,他们想通过“收编”402爱心社的过程来尝试着指导民间慈善组织走上规范化发展之路。彭万宁介绍说,他们经过半年的考察,指导规范了402的规章制度,尤其是财务制度。之后通过先授权,然后逐渐实现402完全挂靠在慈善总会旗下,作为总会的分支机构。彭万宁表示,,作为监管方慈善总会曾对402爱心社下发过整改通知,但现在402在规范运作上已经很透明了。彭万宁认为,这种“收编”、规范、引导草根慈善组织的做法在全国应该算一种创新。
同为慈善草根的“快乐如我”对于这种“收编”并不看好。尽管她们在募捐时也常遇到因名分问题而阻力重重的情况,但在她眼中,正式慈善组织的行动太慢、手续太复杂,而且正是因为有官方背景的慈善组织顾及不到的地方,才会出现草根这样的群体。她披露,曾有一个朋友有一次为白血病孩子募捐,孩子的药就快停了,相关机构的款还没批下来,但账里就有指定给那个孩子的钱,后来没办法只有通过临时募捐解决了几天的药钱。
“快乐如我”认为草根能更灵活、更便捷也更直接的处理每个受助信息,她说:“如果被收编又被体制同化,我觉得完全没有必要多此一举。 ”
北京的志愿者赵山君认为,被完全收编是不现实的,对草根的独立性有影响,他认为理想的模式是实现第三方监管,即既有监管解决信任问题,也可以保留草根的独立,而目前制约草根的是审计监管不到位。
格桑花的“指挥棒”看法比较折中。据他介绍,格桑花曾经想挂靠在政府部门之下,但是没人愿意接收。他觉得,只要能帮到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不管什么出路都可以,效率高就行。他认为,“收编”可能会失掉一些主动权,但是许多事情也会变得比较好办,比如募集更多的资金等。
声音
让草根合法才是根本出路
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副教授、清华大学NGO研究所副所长贾西津认为,有官方背景的慈善组织收编草根慈善,如果能保持草根的独立性、决策权,还是有一定积极意义的,但如果变成了全盘“吞并”,就会失去草根的存在意义。所以,如果收编草根,最好是一个合作的关系,合法的慈善组织可以做为一个平台,使草根通过这个平台,可以解决公募资格、免税等问题。
网络草根慈善组织目前遭遇的信任危机等困惑,在贾西津看来,主要是因为法律在监管上的空白所致。她认为,当前草根慈善遇到的问题是法律不认可草根,自然就谈不上对草根的监管了。其实现在的法律框架并不利于对草根的监管,草根如今全部在法外运转。而国外,对类似组织都是自然认可,这样才可能对各个民间组织所有层次的行为进行分层次的监管。
“这就是合理与合法的悖论。”贾认为,民间组织的活力在于社会性和草根性,政府背景的合法的民间组织多是从政府、管理者的视角,是出于救灾、稳定等目的,比如出现重大灾难,政府想的是保大城市、交通动脉,草根可能看到了身边可怜的孩子。草根的力量就在于有切身的感受,所以认同强感。在方法上,如今官方的慈善组织使用的是动员式的自上而下的劝募方式,而草根体现的是民众自发、自下而上的,是“我想捐款”式的主动切近,这样更能唤起人们的共鸣感。政府要想通过强大的组织来完成全面覆盖社会上所有需要救助的人群是不可能的,这说明草根是社会必不可少的,也是官方背景的慈善组织无法替代的。行政动员不是自我响应,从认同而言,“收编”对草根没有多大帮助。在这个多元化的社会,应该给草根空间,让人们共鸣。
贾西津主张,给草根一个合法的空间,改变现在的注册制为备案制,让捐赠者轻松实现合法的公益行为,这样也给监管带来了可操作性。 草根是充满活力的,目前的悖论是草根既得到民众认同又担心没有监管。好的法律环境会促进人们的慈善心,贾西津希望能尽快从法律环境上解决草根的生存之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