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 麦
“预计明天天气转阴,后天有阵雨,请农民朋友们抓紧时间收割麦子……”陈二爷烦躁地将开关一拉,播音员清丽的声音戛然而止。
陈二爷身体一向结实,只是前不久得了一场病,尽管已经出院半月,脸还是黄黄的,浑身没劲。他转过身向正在忙家务的老伴道:“丽萍还没起床吗?”瘦小的老伴含糊地说:“早起来了,不晓得忙些什么?”二爷向西屋喊了两嗓子,没有回音,他叹了口气:“女大不中留,不晓得野到那儿去了。”正说着,小女儿丽萍匆匆从外面回来,到灶上拿了块馍就啃起来。“干什么去了?不知道要割麦吗?”丽萍没吭气,边嚼着馍,边抓起草帽镰刀朝外走,二爷也赶紧出了门。
陈二爷的承包地在村西头,二爷是种田的好把式,你看那十几亩的麦子,齐刷刷黄橙橙的一大片,微风吹来,沉甸甸的穗头挤挤挨挨,摇摇摆摆,发出“沙沙”声响,二爷听着心里那个舒坦,就像刚喝了二两纯谷酒。
陈二爷干活很利索,不一会儿,一垄麦子就整整齐齐倒了地。只是到底上了年纪,再加上大病初愈,他觉得气喘,脑门上汗涔涔的,可他不敢怠慢,又忙着割起来。
老伴送来了晌午饭。饭后,陈二爷点上一支烟,斜倚在地边的树干上休息。他感到疲乏,这是过去从没有过的,知了在树上扯着嗓子叫,好烦人!二爷扔了块石头,把它们撵跑了。
下午,老伴也参加割麦,直到日头下山,一家人只割了二亩半地。丽萍擦去脸上的汗珠,试探着问:“爸,人家都找万昆的收割机割,我们家也……”话没说完,二爷就没好气地说:“我就是让麦子烂在地里,也不求人。”丽萍撅起嘴,一甩辫子,前头走了。
回到家,老伴做了香喷喷的包面,二爷平时最爱吃了,可今天他确实困了,只想着早点躺下歇息。丽萍回来,不声不响吃完包面,帮着妈洗碗涮锅,收拾完屋子后,悄悄跟妈嘀咕几句,走了。
老伴挨着二爷躺下,轻声细气地说他:“都是什么年代的事了,人家早已不计较,你还那么抹不开脸?”二爷听着,没吱声,只是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
二爷土生土长,贫苦出身,担任过民兵连长、大队书记,工作积极得很。万昆家是外来户,那年查出万昆爷爷是国民党军队的,解放时跟老蒋去了台湾。万昆的父亲万占山于是遭了罪,每次“运动”都少不了挨斗,带头的当然是陈二爷。有年闹旱灾,庄稼收不上。万家人丁兴旺,三个儿子张口等着饭吃,这下犯了愁。偏又碰上万昆妈得了病。万占山带着大儿子偷偷进大崎山挖了些药材,想换些钱。二爷知道后,带着人“割资本主义尾巴”,硬是把那些药材扔进了举水。后来,万昆妈没钱医病,加上饥饿,就谢了世。从此,两家就有了“过结”。
改革开放后,能干的万占山如鱼得水,开砖窑、搞加工、倒土特产,挣了不少的钱。他的三个儿子也争气,两个上了大学,参加了工作。落下秋葫芦儿万昆,高中毕业回家,跟着老爸干。年轻人有文化,脑子活,比他老子更了得,成了远近闻名的专业户。这两年,他又联合了好几家,折腾什么“规模化经营”,买了好些农机具,干得红火着哩。
虽然万占山再没提起当年的事,可两位老人从不来往。二爷心里有根刺,总觉得当年对不住万家,可脸面又抹不开。现如今有事去求万家,这老脸往哪搁?
这阵,二爷还真想念在部队当上团长的儿子了。他要在家,老子也不会这么作难。
陈二爷越想越烦,干脆起床到院子。抬头看看天,月亮蒙着一层云,看来这两天有雨。不找万占山,难道眼看到手的麦子泡了汤不成?
反正睡不着,二爷蹲在屋檐下“嚯嚯”磨起了镰刀。然后,他好像下了决心似的掂着镰刀出了村,他绕了一个弯,看看村里的麦地,就像过去当大队书记那阵一样。
夜静静的,只有沟渠边的杨柳树叶在微风中“哗哗”作响。好多麦子割倒了,能看出不少是机子割的,连麦秸都拾掇干净了。到底是机器快啊!二爷想。他呼吸着凉爽空气中飘逸的麦香,心里特别舒畅。
拐向自家的麦地,他隐约听得有“突突”的机器声响。紧走过去,见有台收割机正在他家麦地里忙活着。再走近一些,掌机子的不正是万昆那小子吗?女儿丽萍也在旁边帮着忙,两个年轻人大声说笑着,看上去很亲热。二爷想起前几时听说丽萍跟万昆闹上了恋爱,追着问了几回,丽萍都没正面回答,不由心里骂了声:“鬼丫头,还背着老子呢!”
看看麦子已割了一大片,陈二爷心中的石头落了地,转身悄悄回到家,躺在床上,心里很不平静,翻来覆去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