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帝为火灾”吗?


  在中国,谈国家文明历史,人称黄帝为始祖;论史事依据,则涿鹿两战垂古今。然而,有关炎帝的记载在正史记载中很少,于杂说甚多,诚可谓杂七杂八,奇异怪诞。在这方面,比之于蚩尤传说之怪,也毫不逊色。读之,当令人瞠目。思之,实难禁人摇头。倘若以史迹之谜的特点而言,炎帝史迹之谜多集中表现在一个“火”字上:

  《淮南子·天文训》言:“南方火也,其帝炎帝”;《兵略训》又云:“炎帝为火灾,故黄帝禽之”。东汉的高诱在注释中称:“炎帝,少典子也,以火德王天下”。

  《吕氏春秋·荡兵篇》记:“兵所自来久矣,黄,炎故用水火矣”。此,亦言炎帝用火。

  炎帝既为“火灾”,连其女也跟着遭殃。《太平御览》引《广异记》曰:“南方赤帝女学道得仙,居南阳愕山桑树上。正月一日衔柴作巢,至十五日成。或作白鹊,或女人。赤帝见之悲恸,诱之不得,以火焚之,女即升天……”。

  瞧,炎帝一会儿是“以火德王天下”,一会儿又“为火灾”被黄帝所擒,一会儿则火焚其女,使之“升天”,可真是跟“火”结下了不解之缘!《左传·昭公十七年》记郯国国君朝于鲁昭公时,鲁昭公出于好奇,曾问及郯子:“少皞氏鸟名官,何故也?”郯子解释中曾说过一句“炎帝氏以火纪,故为火师而火名”的话,于是,服虔便不知从哪一处肚肠中搜刮出了一套炎帝分官的名称:“炎帝以火名官,春官为大火,夏官为鹑火,秋官为西火,冬官为北火,中官为中火……”(见《春秋左传》孔颖达《疏》引)。

  炎帝不会是“火灾”,其女不会成仙变鸟而被炎帝火焚,就连其“以火名官”也绝然不会如服虔附会的那样,有什么简单的西火、北火,大火,中火之称,这是再明白不过的道理。问题只在于:凡附会之说,也必有所本,然后才能依附其本,发自胸臆,把本不相干的事穿凿起来。道家、阴阳家、小说家们据史事而立己说者,莫不如此。那么,像“炎帝为火灾”之类的附会之词,究竟是依据了炎帝的什么历史事迹创造出来的呢?其实,这事在今天看来实在平常。此“谜”一经说破,不仅会使人因恍然大悟而不免失笑,同时也会使人们举一反三,融会贯通,明白古史记述中的很多难解之处,知道那些附会之说是如何附会而又附会得多么拙劣。

  关于炎帝史迹诸种谜团,包括炎帝的称号,所兴之地等等,其实只是因一件事而起,即炎帝在未兴起之时,曾于熊耳山和龙门山上焚林垦荒,按其原始的刀耕火种之法,进行农业生产。其子名柱,也由此而善殖百谷百蔬,后曾做官为“农正”。

  炎帝焚林耕种之处,“四周岗阜围合,俨如城郭。中为平地,田可四顷”(《保安州志》),故又名“四顷梁”。此,实即地质学中所称的洼蚀盆地。龙门山两蜂对峙,其间一峡,浑如天门,有清泉自峡中涌出,经龙门飞流而下,凡三叠而成奇景,曰“龙门叠翠”,为古涿鹿八大奇景之一。

  焚烧山林,其火自很猛烈,故,是山得名“烈山”。烈,为烧,如《孟子·滕文公上》:“舜使益掌火,益烈山泽而焚之,禽兽逃匿”;烈,当火势猛解,又引申为猛烈。例《尚书·舜典》“烈风雷雨弗迷”;烈,作功烈业绩释。犹《国语·晋语》云:“君有烈名,臣无叛质”;焚烧之火为炎。“炎”字,甲骨文作“”,金文为“”,小篆亦无多大变化,书为“”,像火焰上升之貌。炎当极热释,如炎日、炎夏。正因为这个缘故,这位焚山林的农耕者,得名“炎帝”。炎火自是赤色,故又曰“赤帝”,号日“烈山氏”。史载其“本起烈山”,又云其“兴于熊耳、龙门等山”(《史记·补三皇本纪》)。又有人以其农功,称其为“神农”,以至于与传说中象征农耕阶段历史的“神农氏”之称合而为一,混淆不清……

  古人认为南方炎热,夏季炎热,故五行之中南方为火。古人有以五人帝配祭五天神的郊祀之制,遂以炎帝配天神赤帝赤熛怒享祭。后人将此制记于《札记·月令》之中,西汉淮南王刘安与其门客便摘录祭五峙之辞入《天文训》中,有了“南方火也,其帝炎帝”之文,在《兵略训》附会出“炎帝为火灾”的谬说,以及《时则训》中更为荒唐的穿凿:“南方之极,自北户孙之外,贯颛顼之国,南至委火炎风之野,赤帝、祝融之所司者万二千里……”。《淮南子》自是以道家思想为主,糅合儒、法,阴阳五行的杂家著作,战国时期的杂家代表作《吕氏春秋》亦然。只不过,《吕氏春秋》在胡说八道方面还没有像《淮南子》那样走得远罢了。既然史志载轩辕黄帝有土德之瑞,那么凡古代帝王都该定下个什么“德”才是。以至于后世帝王为定自己一个什么“德”,是“水”?是“火”?……也还要邀集大臣,开一个高级会议研究讨论一番,秦汉之际此事不少。在此种形势下,著书立说谈炎帝,自然要说他“以火德王天下”了。

  烈山之田400亩,炎帝烧山而垦,舜也耕种,《国语》记“烈山”,《礼记》作“厉山”,《史记》记舜耕,书为“历山”。历山之上,古有尧庙、舜庙。其规模、形制,今见其基址与桥山黄帝庙址一致;历山之下古城是为舜都;城中有泉涌出,曰潘泉。流水出泉之外称妫水;故汉代重修后称“潘城”,置潘县;唐初置妫州及怀戎治所于斯城。后被大水冲毁之后,即武则天当女皇帝时将治所迁往清夷军城。《魏土地记》曰:“下洛城西南四十里,有潘县城,城北三里有历山,山上有舜庙”;《水经注》记协阳关水北流,“经潘县故城左,会潘泉故渎,渎旧上承潘泉予潘城中,或云舜所都也”;据〈魏书〉载,北魏皇帝拓跋珪、拓跋嗣,拓跋焘,拓跋濬,分别于公元400、415、419、422、428、460年到历山祭尧、舜庙。《辽史》载:圣宗耶律隆绪于统和“十三年八月壬辰,诏修山泽祠宇,先哲庙貌”。是时,“奉圣之黄帝祠,儒州之舜祠,并得修缮”(毕沅:《续资治通鉴》)。现在,烈山之上的庙宇只剩下遗址及柱础石,山坡只留下历代修庙后推下的一米多厚砖瓦覆盖层了。至于烈山北面的旧庙砖瓦,大部分则变成了四顷梁村农民的猪圈围墙了。现在,四顷梁的村民只知地名“姚家沟”、“姚家坟”,却不知姚重华是什么人了!

  在我国,历史悠久,不虚。文明发达很早,亦实。古代典籍颇丰,更确。但,历代都要出一批专搞舞文弄墨的穿凿附会“学者”,而秦汉以来的道家、阴阳家等等,尤甚!舜之事迹,史书有专载,舜居之城、舜耕之山,不仅史地著作有载,实地有庙,历代修缮,帝王祭祀,尚且被附会到了山东、山西、河南、浙江、安徽、湖南……何况炎帝,其史事并无专载,《史记·五帝本纪》中,也只是在记述轩辕黄帝史事时,因事而提到其人。其史事焉能不被三教九流去附会、去臆说、去曲解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