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从牧溪、克尔恺郭尔谈释同进法师的当代禅艺


 

禅者笔墨——

从牧溪、克尔恺郭尔谈释同进法师的当代禅艺

(连载之三)

 

文 曹喜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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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溪先前在宋代美术史中是名不见经传的,在日本却“出圈”了。“出圈”这个词是网络饭圈常用语,一般指某位偶像或明星知名度变高,不止是被粉丝小圈子关注了,已算进入大众视野,变成真正的“公众人物”,后来引申到不限于人,事件和物品也可以“出圈”,本文也算引进学术圈了。

 

法常 老子图(这件牧溪的作品,看似粗糙,实则非常讲究,看那鼻毛、衣折以及那根长指甲)法常 老子图(这件牧溪的作品,看似粗糙,实则非常讲究,看那鼻毛、衣折以及那根长指甲)

 

 

 

牧溪,是中国早期的禅僧,俗姓李。牧溪的“溪”字,亦常作“谿”字。这里说的早期是个什么概念,只能拿参照作为艺术家的身份,比如倪云林、徐渭、八大山人这几个中国画大咖,事实上都是牧溪的晚辈,至少时间上是先有牧溪,后有倪云林、徐渭、八大山人。牧溪的画风趣、柔和,纤细有诗韵,被当时的国人所忽略,但被慧眼商人引进日本,因符合日本人的美学,尤其赶上一个改朝换代、划时代的政治、军事、文化的动荡,禅宗僧侣从底层跃升成为新潮流,牧溪的画在中国人看来甚至还有点糙,那张据说是他的自画像的《老子图》就“糙”的极有味道,在日本人心中都广为拥趸,没理由就是要喜欢他,就喜欢那有点起哄美的粗糙,简直画出了神韵。他的粗糙、涂鸦有一种日本人都看得出独一份的美。中国画家早有一套公认、程式且烂熟于心的“套路”,牧溪却偏偏要另辟蹊径,但没人捧场,不过在日本牧溪却出圈了,他成了日本“网友”眼中有点异域色彩的艺术大咖。

 

牧溪  平沙落雁图   (这几件是能看到的《潇湘八景图》,都着墨不多,得拿放大镜趋近看)牧溪 平沙落雁图 (这几件是能看到的《潇湘八景图》,都着墨不多,得拿放大镜趋近看)

 

 

牧溪  烟寺晚钟图 (烟或雾,岁月的风化,都是主体,看不清的世界在消逝)牧溪 烟寺晚钟图 (烟或雾,岁月的风化,都是主体,看不清的世界在消逝)

 

 

 

牧溪  渔村夕照图(渔村,海边的世界,那时世界本来就没有什么)牧溪 渔村夕照图(渔村,海边的世界,那时世界本来就没有什么)

 


 

牧溪  远浦归帆图  (其实,在这烟或雾的世界,有一种想象、意识的自由)牧溪 远浦归帆图 (其实,在这烟或雾的世界,有一种想象、意识的自由)

 

 

“清轮转身休负我,一念空悲待我来”(释同进禅诗句)。牧溪出圈,其实也有文化底蕴,与现代社会提倡的自由、民主、科学、法制、独立的都是相通的,尽管未必一模一样,只是有点早了。当下的当代艺术寻求的这种起哄美与牧溪算同道,别人看有点粗糙、可以去忽略在牧溪却是妙手偶得,牧溪的蔗渣墨却有一种不一样的味道。今天,这种一般人瞧不上、看不起、小儿科、非正式,或完全抽象、观念,甚至没有任何现代加工或有意创作,或者只是以前没发现而现在只是“看见”的现成品,包括现代工业品、自然生成、偶发的实物,工业垃圾构建的没有实用价值的装置,这些都在当代艺术的名义下光明正大走进当代艺术空间。当然,即使今天并不是人人都懂,相比原始美、经典美、现代美的权威知识背景,它们依然被认为是瞎闹腾、起哄,却被后来者命名为起哄美,就像任何佛法都要有生活中的具体细节去体味去见证。西方的杜尚的尿壶、博伊斯的社会雕塑、安迪·沃霍的艳俗流行等等,一个个艺术“网红” 、“大咖” ,一个一个经典案例,举不胜举。牧溪的自性自觉,寂静空无的那一刻,也是与佛陀同体的“光年”永恒。

 

艺术家同进法师在创作,如神仙在天宫挥洒彩虹艺术家同进法师在创作,如神仙在天宫挥洒彩虹

 

 

 

同进法师作为一个当代新禅宗艺术的领军人物,在艺术材料上,水墨、油画他都长期实践过,都很擅长,我见过他手轮大拖把,以拖当笔,气贯法轮,海神作法一样横洒他的颜料,就跟扫地的僧人在禅院干活没什么两样。他一个人在那个大屋子,埋头制作那件《海阔任鱼跃天高任鸟飞》,如神仙在天宫挥洒彩虹,少见的巨幅抽象,现在轻易不用的油画材料,堪称一次新冠疫情期间的行动绘画。整幅作品,色彩明朗,有种海天圆融感,表现了一个当代新禅宗画僧向上的心性,弥陀界的无限广阔,与他的诸多山水作品一样的追求,任尔去人生的小迷津普度慈航,但画面上只是一种抽象,乍一看艺术家什么都没有画,说画画还不如说纯粹在参禅,确实有追随牧溪《潇湘八景》的精神。他画瓷器,画一堆扇子夏天求凉爽。他炒茶,制茶器,都是他出家人的生活。画画、画扇子、画瓷器、炒茶、制茶器,会涉及到生活中的软、硬、味、形、器。没有什么能限制他的艺术想象,万法皆法,都来自生活,具体、可证、亲切、感性,天真无暇、玲珑剔透顽童的心觉心法。

 

可以平躺着看,或侧着看,同进法师与他的艺术作品可以平躺着看,或侧着看,同进法师与他的艺术作品

 

 

 

同进法师有一件作品,有点魔幻,或有点科幻,整个画面仿佛都在水里,猫也在水里,看着水里的鱼,荷叶田田,在猫的身后有个不知道什么东西的植物,或者画家没画清楚或者有意画的模糊,或者就是一个反面看的大叶子,是从下面旺盛看的,分明是鱼的视角,反正给人无限遐想,这完全不是传统水墨的风格。猫的尾巴很夸张,竖起的样子,好像此刻很紧张,抓鱼吗?嬉戏吗?此刻,那棵植物的处理效果恰似龙卷风,越发使小环境紧张,就像电影的配乐。猫,是同进法师经常画的题材,但这件作品少有,恐怕是整个新冠疫情变异期间法师妙手偶得的一件耐看的佳作。发这件作品时,同进法师后边有一段话:“能言不能行,国之师也;能行不能言,国之用也,能行能言,国之宝也……”至少从这段话可知艺术家私下也认为这件作品是妙作。某种程度上,可以大胆的猜测,这里艺术家画的这只猫并非一般的猫,而是一只人工智能的机器猫,说实话这个已经不算是科幻了,此刻所谓的“大胆”已经是小儿科、童话了。

艺术家释同进画稿艺术家释同进画稿

 

同进法师作为现代人的个体,他的艺术创作实践与出家修禅佛是人生的两个阶段,用现在的话讲他的当代艺术实践就像制造半导体,他的出家修禅佛就像制造集成电路,这二者的结合就像制造了芯片,这是一种艺术、宗教与哲学碰撞的文化超越,当然在此之前已有如牧溪的禅、画结合的范式,但在现代更应该使这一范式持续亲历下去,这就是同进法师的当代新禅艺实践的意义。同进法师一直以来,对直面山水进行写生绘画他都非常痴迷,在山里常常一呆就是半年、一年、三年、五年,那种过程就像量子纠缠一样,但他大学是在北京读的,总要进京买书,每进一次城都有不同的体悟,城市的道路再宽再阔都是佛的小道,乡野的道路再狭再小都是佛的大道,在互联网轴心时期相对城市文化中心存在的焦虑,无中心的山水艺术空间却有了不一样禅的魅力,这就是阿弥陀佛无边的涅槃。

笔者做过十多年的旅游媒体人,也去过很多地方,也面对过很多“硬核山水”,考察过很多旅游资源,许多新景区往往还没几个人去看,作为旅游产比起热门景区还是很软、弱的,地方的领导希望我们这些“远来的和尚”使他们的新景区“硬核”起来,跟释同进法师经常去很多地方写生一样。同进法师画过大量的水墨画稿,而且乐此不疲,这些画稿都是山水弥陀,会使那些山水真的硬核起来。相对互联网的虚拟游戏而言,爬涉真实的山水写生,的确能感受到真实的时间、疲惫、呼吸、自由,确实有无数自然的禅机,这种硬核山水的追求在今天要更有艺术核心地位的意义,当下的净土还是那个净土,此时硬核山水的“戒”恐怕已经不是原先的那个“受”了。当代艺术与万法皆法实质是相通的,硬的视觉相对其他电脑观念的“细软”自然要显得更加笨拙、老实、刚硬,但那就是当下数字世界的基本“硬件”和“大数据”的构成。这里提供了一个从当代艺术的角度,看待“山水视觉”的那些艺术作品,难道真的有所谓的两个截然不同的艺术?读者当中有人是不是不把这些山水写生当作当代艺术看吗?从古代那一头看,我们大胆的猜想牧溪是能接纳这些后辈的艺术家——也就是今天的艺术家所搞的当代艺术,但牧溪的同代艺术家并不是人人都能接受今天的当代艺术,就如同中国的元朝曾经拒绝接受牧溪一样,都有自己选择文化的自由权,但历史的潮流是不会选择文化基因的逆转。

 

同进法师画稿

 

汪曾祺是著名小说家,他有篇短篇小说《受戒》也非常有名,笔者跟汪老是1988年在山西大同一次青年作家笔会认识,才知道他不但是小说家,还是诗人、画家。还记得《受戒》一开头的两段,一段一句话:“明海出家已经四年了。”“他是十三岁来的。” 那是非常干净诗意的一篇小说,在小说里,明海有个小伙伴,是个女孩名叫英子,英子愿意当明海俗世的老婆,有点像是过家家。这个故事关注的完全是受戒的悖论,据说那是汪曾祺年轻时的一个梦,四十三年后他写成了小说。小说家、艺术家处理受戒的悖论与哲学家不一样,汪曾祺是举重若轻,不像哲学家克尔恺郭尔那样拉上帝与他纠缠苦逼,也不像同进法师、牧溪法师在虚无红尘与净土硬核山水之间跟自己较真,小说里描写的美好情景来自一个梦或灵感,而对一个出家人来说却还要苦修。

佛教的戒律,穿越红尘的亘古岁月,“殚精千载对,慈影入磐石”(释同进诗句),从牧溪法师,到同进法师……佛的智慧依然鲜活金身,在艺术哲学中也能看见,在追求自由的哲学中也能看见,一直到当下的艺术家。作为现代智人也该有戒,当代艺术的起哄美自然也有它的戒、它慈悲的心底。网上的这个牧溪,已经非宋末元初的那个牧溪。克尔恺郭尔在《恐惧与颤栗》里不断思考献祭,都是探索这个戒,与信仰、自由、个体的关系,以其深度自省的思想,获得现实的个体自由、赢得自我却生发了悖论。现代艺术家是以自由为圭臬,但它有一个大背景就是尊重别人的自由,对每个个体来说依然需要自觉的自律、反思与秩序。释同进作为一个当代艺术家,他在实践佛教今天的具足戒,这不仅是一种行为艺术,而是有生之年一种不一样节奏的生活,与牧溪相比,释同进当下的艺术哲学的自然有它的不一样,但都是有渴望的实践,宗教性与现代性的悖论却有一种难得的文化弹性,现代宗教跟传统宗教并不完全是一回事。与现代艺术家想当然、心安理得的享受自由不一样,释同进选择了出家,去受具足戒,自然不为戒的外在形式而是它的实质。释同进法师的禅艺与一般的当代艺术家表现,有不一样的个体私密或自白的艺术价值,他的肉身既是普通的肉身,也是当代不一样的艺术材料,这就是他当下“当代”选择做一个禅僧的意义。

 

同进法师在画瓷同进法师在画瓷

 

 

 

“金身去来不论,幽兰道尽玄说”(释同进禅诗句)。在互联网轴心时期,新冠疫情肆虐变异是一件影响未来世界格局的大事,其影响力恐怕类似世界性的战争,只是这是人类共同体的自由、文明与自然的博弈或平衡,小小病毒平时可能不为人类当一回事的,某种程度上现代人对自然所做的一切都会有反噬,这也是现代力学的作用力与反作用力的常识。前有反恐战争,今有新冠疫情,都需要人类共同体与自由个体的深刻反思。在儒教文化圈以中国为代表的大多数国家,与信奉绝对自由的西方国家选择了不同的受戒行为,其实是一种忍让,一种颤栗与恐惧,这种受戒文化面对新冠病毒选择一种社群的全体隔离,其实在西方也有这种存在主义,这种克尔恺郭尔开创的哲学有这种自我隔离的观点,有一点自虐的存在主义选择性塑造出自我人格、且享有了一种宗教性的文化记忆、及生活仪式感的升华,与自由主义并没有根本矛盾。这种肉身哲学在当下自然有多种自我选择,延展到现代社会自由依然还要再一次追问,佛、上帝与现代文化难道真的没有再生意义,现代启示真的要完全不一样?作为一个现代出家人及禅师艺术家,释同进法师作为艺者禅僧当然跟以往的传统画僧既有外在的不一样,更有内在本质现代性的刷新,他是一个有独立意识、当代艺术位格的艺术家。

现代的自然、科学、法制、自由塑造了现代人不一样的生活行为,当代艺术家也可以有禅艺滋润、普渡慈航的主观真理探索,不管作为当代禅宗艺术僧人,还是作为现代画僧本身就是一种现代人的自由选择,他信守的戒条跟以往的出家人已经不在一个精神层面。新的觉悟没什么不同于现代艺术的哲学,新的境遇呈现的自然是大多数行者不一样社会性的金身,自然有不一样的多重瑰丽人格。新与旧、战争与和平、历史与今天、过去与未来的碰撞产生一种弹性的通感边际,这是欢心面对硬核山水时私密、自白、切肤的量子纠缠,表现出一种阿弥陀佛心性的艺术达观。

 

(未完待续,下周再见)

 

释同进艺术简历

释同进,号华岭,字邦尧,来禅精舍主人。

俗名赵文杰,曾用名释仁烁,曾用字东升。

当代画僧、艺术家,当代新禅宗画领军人物。

1976年,出生于吉林,朝鲜族。

1998年,考入中央民族大学美术学院。

2000年6月,在民族博物馆,举办赵邦尧作品展;

2001年5月,参加水墨实验作品展;

2002年5月,参加都市人类学双人展,首都师大美术馆;

2005年6月,举办赵邦尧新作展;

2005年8月,参加第12届中国艺术博览会,作品被收藏;

2005年11月,参加中韩现代艺术展,并荣获优秀奖;

2007年3月,举办 赵邦尧绘画艺术展;

2007年5月,旅游卫视播出电视片《行者赵邦尧艺术》;

2008年8月,红色空间画廊举办赵邦尧个展;

2010年7月,观音堂举办赵邦尧——禅·悦作品展;

2014年6月,国子监和孔庙博物馆举办穆若清风——赵邦尧作品展;

2014年7月,泉州文泽艺术馆举办禅心墨韵——赵邦尧作品展;

2019年8月,天津人美出版《中国当代名家画集 释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