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昭武出生了,这发录和玉香两口子跟着农业社大队的群众一起出工劳动挣工分,王玉香把王昭武小时候交给姐姐王昭芳带上,没有上学前王昭芳要天天带着弟弟王昭武,到了王昭芳上小学年龄了,家里偶尔有事,王玉香也会让女儿王昭芳请假在家里照看弟弟王昭武。
王昭武出生两年后,一九八一年陕西省蒲北县尧山村彻底告别了从一九五八年下半年以来实行的人民公社,又在东林乡人民公社的基础上重新建乡,东林乡重新被确立为基层行政单位。尧山村也成立村委会,第一任书记是王俊峰。人民公社时期,生产资料分别归属东林公社、尧山生产大队和生产小队三级组织所有,生产队是人民公社的基本核算单位。社员参加集体生产劳动,按照各人所得劳动工分取得劳动报酬。王金锁是生产队二小队队长,在记工分分粮食和分农副产品方面,他有机会比别的普通社员分配到更多的份额,所以这样才能为儿子王发录,把家里缺粮食吃的王国兴的二女儿王玉香娶回来。
王昭文和王昭芳上小学的时候,轮到家里给学校先生(方言,农村人对老师的尊称)管饭的时候,王玉香在先生们吃完饭后,把穿了一件干净衬衣的王昭武拉到先生们跟前,让他给先生们数数字,王昭武低着头胆怯的盯着脚趾头,把数从一数到一百,然后他妈王玉香对先生们说:“老师,你看我娃咋样?能去上学不?让娃跟着上个学前班吧?”因为王昭武的年龄其实还不够上学前班,学校规定七岁上学前班,这一年王昭武才满六岁,王玉香好说歹说的给先生说情,把王昭武也送到学校念书去了。
和王昭武一起上学的同村娃娃还有三个,有村东头王起财家的二儿子王大龙,还有王昭武隔壁邻居王振荣的大儿子狗蛋娃,王振荣和媳妇王巧花都没有文化,狗蛋娃都去学校上学前班了,还没有起名字。村里的民办教师王存良给他起了个名字叫王高英,寓意为高大的英雄。除了这两个男娃之外,还有住在村道里王凤巧的女儿王丽娃,王丽娃的父亲王官茂之前是个民办教师,在王凤巧和王官茂有了儿子马娃子长到七岁时,王凤巧肚子里还怀着女儿王丽娃的那一年冬天,王官茂在学校值班室值班,晚上房子里生着块煤炉子,门窗关的太严实,王官茂夜里睡得太实在,结果半夜煤气中毒死掉了,王凤巧年轻轻的开始守寡,一辈子没有再改嫁。
郑家村和王昭武在同一个班上学的是大队副书记贺顺民的儿子贺军杰,这娃长的白白净净,个子长得也不低,但学习上成绩一直都不行。贺顺民是当兵复员回来之后就在大队里当副书记,他娶得媳妇陈西样人模样长的好看,皮肤白皙,身材也苗条,这样长相的女人在农村同龄的媳妇堆里算是拔尖的人了。但生的两个娃智力都不怎么样,军杰下面还有个小他三岁的妹妹叫贺军丽,贺军丽在小学读书的成绩还不如她哥哥贺军杰,村里的闲人都在背后悄悄议论,说贺顺民和陈西样的精明和智商,咋都没有给两个娃遗传一点点……
这几个孩子在学校一起读书的时候,王大龙成绩最好,一直是班里的第一名,还是学校少先队的大队长,胳膊上一直别着“三道杠”标志。王丽娃和王高英的学习成绩也不错,王昭武的成绩比他们两位稍微好一点,考试成绩偶尔能进入班级前五名,上源村里也有四个孩子和王昭武他们在一个班读书,四队陈火喜家的三女儿陈美丽,五队张萍肖的三儿子张军娃,王高娃的二儿子王亚洲,还有张高虎家的老二张大宏。这四个娃家里的经济情况都要比王昭武家好一些,陈火喜当兵复员后,在西京市西光电子厂当工人挣钱。张萍肖是村小学里的民办教师,她的男人王大全在外面做生意,王大全的哥哥王振全是东林乡初中的校长。王高娃在罕井镇水泥厂当会计,家境也很宽裕。张高虎是邻村兴光大队的民办教师,家里的经济条件比普通的农民家庭好多了,起码他们的父母都比父亲当木匠的王昭武家里经济情况好。
和王昭武经常一起玩的王银明比他高一年级,王银明他达王六喜经常在外面贩木材,家里经济稍微宽裕一点,她媳妇王华美是村里唯一一个烫头的农村女人,同龄的小孩子在背后管她叫“绵羊毛”。王六喜经常不在家,村里人经常看到王华美没事就去二队的王光荣家串门去。王六喜时常不入家,偶尔回来喝多了酒之后,就在家里发酒疯打王华美。王华美和王六喜生了一儿一女,大的是儿子王银明,比王昭武大一岁。小的比王银明小两岁叫王西玲。
班里还有山上李家村六七队的两个女娃,一个同学叫李美霞,一个叫李艳丽,李美霞住在山上六队村里,她达李武生是六队队长,她妈张爱爱有些精神病,间歇性经常发作。李艳丽的父母李军平和刘花花都是七队的平头老百姓,都在农村务农。每天天不亮,这两个女娃就要从山上赶到尧山村村办的小学来上学,小时候大人要送娃到学校,三年级以后都是和同村高年级的同学一起结伴上下学,住在山上六七队的学生,中午要不就是带一些自己早上带着的菜夹馍对付一下,要不就是来回六公里再回山上的家里吃一趟午饭。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王大龙和李美霞私下好过一段,大龙是班里的班长,李美霞是学习委员,两人学习成绩都好,经常是这学期你第一,下学期我第一,来回轮流当班级里的第一名。有一段时间大龙每天会把家里烤的黄干黄干的馒头,夹上油辣子和菜偷偷带到学校给没有回家的李美霞吃,后来被人发现了这个小秘密,可那时的小学生才十一二岁,哪懂什么叫恋爱呢,什么也不懂,两人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只是彼此互存好感罢了。
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中央为了彻底改变人民公社制度下存在的平均主义,以及社员缺少经营自主权的状况,农村开始普遍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分队后王金锁从二队队长的位置上退了下来。这个时候已经是十口之家了,有孙子孙女三个娃,还有自己的媳妇曹慧花,包括大女儿王西梅和二女儿王冬梅,小儿子王进录大家住在一起,再加上大儿子发录和儿媳妇王玉香,这么大一家子十口人经常在一起吃大锅饭,不可避免产生这样那样的一些小矛盾,尤其是两个小姑子加在中间,让王发录的媳妇王玉香受了不少气。公公王金锁考虑一番之后,找来东林村王发录他舅曹顺元过来分了家,接下来开始王发录和王玉香以及三个娃过他们自己的小日子,分队之后家里也没有剩下多少粮食和财产,王发录还要替他达王金锁还欠二队的一些账款,日子越发紧张。
面对这种情况,王发录开始一心想像他达一样要当队长,王玉香坚决反对,她觉得现在包产到户了,自己一家五口也从大家族分了出来,只要王发录和自己肯下苦干活,日子肯定会慢慢好起来。王发录还是一心想当队长,王玉香就跟他在家里吵闹,并对王发录说:“王发录,你要是坚决要去当队长,我王玉香一定和你离婚,我绝对说到做到!” 王发录一看媳妇时向不对,就闭口不再提当队长的事情。不当队长干什么?这时候王发录已经三十岁了,王玉香和他商量说:“你去跟村里的王低顺学木匠活吧,学上了手艺,一辈子都有活干不受吃亏。” 王发录也没有其他好主意,只能听媳妇的安排。
王玉香拿出娘家妈闫爱川给自己拿来补身体的六颗鸡蛋,她自己一直舍不得吃,现在用手巾包起来带着王发录去村里木匠把式王低顺家。刚进了人家门,王玉香就满脸堆笑,嘴里甜甜的喊了一声:“低顺叔呀,我带我发录跟你拜师学手艺来咧”,王低顺不痛不痒的回了一句“都三十岁的人哩,这还能学成手艺么?” 王玉香赶紧向低顺的媳妇闫淑英搬援兵,“好我的姨姨哩,你看咱发录啥本事也没有,现在家里还有三个娃,这不学个手艺往后的日子可咋过呀?”闫淑英和王玉香她妈闫爱川都是蟠桃大队闫家村的,两人以往关系也好,所以这王玉香也就顺着杆子叫起姨来了,“低顺,你看娃诚心要跟你学手,你这是还要干一辈子木匠活不成,你也需要带个徒弟,往后好给自己在村里也留些名声不是?” 王低顺是村里有名的“气管炎”(妻管严),怕老婆是有了名声的,虽然他自己干木匠活确实是一把好手。
就这样,一九八一年,三十岁的王发录跟王低顺拜师学木匠手艺,王低顺这个人其实心眼不坏,按照江湖上的说法:“教好了徒弟,饿死了师傅”,一般这师傅也不会把所有压箱底的把式活都交给自己的徒弟,但这王低顺也是个实在人,王发录拜了人家学手,平时不管自己家里忙闲,只要师傅王低顺家里有活,都要非常有眼色,进了门见活就干,干完活还要知趣的回到自己家里吃饭。师娘闫淑英过意不去,顺口说了一句:“发录不回去了,这哒饭都奏(方言,做的意思)好了,就留下一起吃个饭” 王发录赶紧说:“不用不用,我一会儿吃完饭就可过来了,两步路,很快的。”白天王发录跟着师傅王低顺去事主家学着做木匠活,晚上回来再就着煤油灯,在家里学着用墨斗打线,尝试联系做一些简单的木工活基本功。
村东头王群发那个爱说闲话的媳妇王玉贞,她在自家门前和别人谝闲传时嘲笑说:“就王发录那个奶脑(方言,能耐的意思),还想吃乖枣,他要是把手艺学成了,你让他糊个纸驴驴放到我门哈来。”三年后到了一九八四年,王发录终于把手学成出师了,他不仅跟着王低顺学会了盖房,做各式各样立柜、写字台、高低柜、桌子椅子等家具和床,而且就连木工活中手艺要求最高的棺材,他也能做出扎实多样的活来。常来王发录家串门说闲话的王多娃对玉香说:“嫂子,你现在就糊个纸驴驴放到外(语气词)玉珍家门前让她看看去,羞一羞她!”王玉香说:“嫂子不这样活人,偏偏我还要在心里感谢她玉珍哩,没有她这激将法,说不定你发录哥还学不成这手艺。”
王发录手艺学成之后,开始十里八村揽木匠活,但他恪守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人家要是找自己干活,他先礼节性的问一下看这活他师傅王低顺要接不?要是人家说已经找过他师傅了,王低顺也推辞没空干,王发录才好接下这个活。过了几年,王低顺老汉慢慢年龄也大了,就彻底金盆洗手不再干木工活了。王低顺两个女儿早早都嫁人了,剩一个小儿子王关虎早已成家立业,王关虎在山东头的水泥厂里打零工,这王低顺老汉做了一辈子木匠活,也积攒下不少积蓄,只有一个儿子,农村一般殷实的日子他都还过的去。
没有了师傅王低顺的市场,这王发录基本上在尧山村周边的活路彻底打开了,今天兴光村有人盖新房要找他,明天李家村要给孩子娶媳妇做家具要找他,后天说不定上塬还有人要给家里年龄大的老人提前准备果祸(huo发一声,关中方言,做棺材的意思)。盖房之前,事主家的男主人会先到王发录家来和匠人商量一下,谈话内容包括打算盖几间房,格局是咋样盖,木料钱大概要准备多钱,包括砖瓦一般会要多少,王发录一般也会估个大概。然后事主家也会和王发录说定泥水匠打算请谁来弄,泥水匠和木匠一样,都要事主家提前和泥水匠沟通一下自己盖房的间数以及砖瓦结构还是土木结构,有钱的人家甚至会直接打混凝土平板房,这样还需要和泥水匠商量需要买多少块楼板(水泥搅拌预制品)。一般定好日子之后,就会确认是木匠先进场还是泥水匠先进场,订好的木匠工头会带自己平时经常搭伙的,几个一般水平的木匠作为帮手进来干活,当然大家事前都会说好是干包工活还是算天天,包工活就是这些活你要干完,我给多少钱完事,而工头一般也会提前和自己经常搭帮干活的人说好工价,事主家都要负责所有匠人的伙食。农村一天都是吃两顿饭,分早饭和午饭,一般请匠人干活晚上还要“喝汤”,其实也是一顿正餐,要有菜有馍,还要熬好稀饭伺候好匠人。匠人在谁家干活,这主人家每天要变着花样给匠人做好饭好菜,还要烟茶伺候好,人心换人心,就是希望匠人给自己把活干好。毕竟在农村盖房子是一件大事,丝毫马虎不得,上梁(屋架的主结构竣工)的那一天,主家要送给匠人一段红绸子和烟酒及毛巾两条,以表谢意和图个吉利。
做棺材在农村是一件更隆重的事情,事先也要带着匠人去木材厂选购木料(盖房也要带着木匠提前去镇上的木料厂选购木料),这个棺材的长宽尺寸很重要,样式也很讲究,不是所有会盖房的木匠都会做棺材,木匠做好棺材的最关键那一天叫“全祸”(huo发一声),家里老人的女儿们都要给匠人准备礼节(关中方言,礼物的意思),一般就是一块被面或者绸缎,还有一条香烟和一瓶酒也是少不了的,而且档次不能太差,做家具的流程基本和盖房一样,也是要提前选备木料,然后木匠进场干活,家具打成后,油匠进场接着干刷油漆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