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四章
文/潘国尧
老郭家的郁闷
那年从一家效益不错的单位出来后,身边积聚了一些钱,估计暂时衣食无忧,也就对下一个混饭吃的单位有点挑三拣四了,刚好因为长期无节制的喝酒,身体也不好,就给自己放了长假。当时杭州西溪湿地正在后来被顶包挨枪子儿的许姓副市长搅和的热火朝天,连台州海边备战用的民船都调来挖泥运土,湿地边上的蒋村暂时还没开拆,老衲就一个人租了个小院子休养生息,本想做个二房东,把其它两间房租出去,后来嫌跟租客讨价还价麻烦,偌大一个院子就老衲独自享用了。
住处附近是外地人的天下,因为各地人的兴趣爱好特长等都有所不同,几个省过来的人倒是自觉地进行了产业分工。河南人喜欢现钱,所以他们中的不少人是在附近工地里专门拣拾钢筋的。那会儿废钢值钱,一斤可以卖一块钱。本事大的河南人则专门承包城中村拆迁,一般是看好一幢别墅,出个两万来块钱给主人家,然后就开拆,拆掉的房子连一块墙砖都不会浪费。
这些拆掉的旧建材由皖南人负责收购。皖南人天生有倒腾生意的天分,他们把废钢拉到老家冶炼,加工成形似螺纹钢的地条钢卖给人建房,又把河南人拆下来的各种铁门木门之类的收购了运到老家出售。那会儿皖南一些集镇正在大肆扩建中,这些材料是大有用处的。
这么多外地人聚在一起,吃喝拉撒睡啥的得有人伺候。江西人就大显身手了,他们要么摆个蔬菜水果摊,要么开个小饭馆,要么整个理发店浴室啥的。总之,低端们聚在一起,相互服务的场景自成体系。
虽然老衲能讲本地话,但是也跟这些外省人一起租房,也要每天跟这些邻居打交道。本地人太过精明,既要装逼,也比较势利,所以平常日子,一个人呆着烦了,就出门去找这些外地老乡唠嗑。
这天晚饭后去桥头卖水果的上饶老乡老郭的铺子里坐坐。老郭一家5口在这个城市已经混了10来年了,大儿子小郭初中没毕业就跟着老郭在异乡混,如今已是二十郎当的大小伙子了,但除了每天推着一辆板车去集市上打打游击卖几个钱的水果外,更多的时间是在桥头的铺子里跟老爹老娘弟弟妹妹一起守摊赚俩小钱糊弄日子。
来来往往买水果蔬菜的顾客,老郭的几个老乡,加上一大家子的老小,每晚,桥头总是这个湿地村庄最热闹的地方。
老郭在整理那些耷拉着的蔬菜,我就帮着剥毛豆,觉得闷得慌,就想找话头聊。我跟老郭说:日怪了,今天去城里,见到地面都是湿的,像是下了一场大雨,可是早上出门时我们这没下一滴雨,中间也不过几公里远。老郭笑笑,没搭理我。“正常!”小郭在旁边冷不丁就冒出一句。
大冷天,小郭上身却只穿了件薄薄的羊毛衫,还把两个袖子捋到了肘部,故意露出小臂上绣的两条青龙来。平时很少听到小郭掺和大人间的聊天,所以偶尔有一句两句的我也并不把他当回事,继续和老郭摆龙门。我接着说这些日子正是倒霉,被一个人模狗样的家伙骗了,白干了许多天的活,一个子儿都没捞着,“正常!”,小郭又添了一句。
老郭白了儿子一眼,也对我说了同样的遭遇,说是今天一个家伙在他这里买了两个大柚子,谎称钱不够,装模作样地说去桥那边自己住的地方取钱,结果拿了柚子再也没回来。
“太正常了!”小郭忽然大声地说。这下老郭来气了,操起门边的一把笤帚往儿子的背上扔去,“你个驴日的!”,老郭骂道。但是小郭跑得很快,笤帚被扔到了桥下的污水中。
跑到桥上的小郭兀自拍着胸脯继续大声地说:正常,太正常了!
老郭苦笑着摇摇头,对我说,这货以后咋办呢?
这时小郭才十几岁的妹妹忽然接口道:凉拌呗。
然后一家子就沉默,我知道再呆下去连自己也没话可说了,就跟老郭打了个招呼告辞了。我走的时候,小郭还是靠在桥栏杆旁抽烟,看到有漂亮姑娘走过来,他就捋一把长发,吐出长长的一个烟圈。
老郭则在河岸边直直地盯着大儿子发呆。
长根的报复
青涩年代,正赶上文化大革命,虽然肚子每天能混个水饱,但是只有八个样板戏的日子实在难熬。给自己找乐就成了村里人每天的必修课。
一天,生产队会计长根和一群妇女在地里给早稻脱粒,那是早稻收割晚稻紧跟着要插秧的时节,南方农村习惯的说法就是“双抢”时节,或叫“夏收夏种”,是最忙,人也最累的时节。
那时脱粒机打下的稻谷都是男人用肩膀一担一担挑回去的。村里的光棍四八把地里的一担稻谷挑回生产队仓库后,又挑着空箩筐晃荡晃荡往地里赶,可能是晃荡空担太轻松了,四八突然想忽悠一回长根会计。因为会计兼着农机员的工作,必须在地里盯着脱粒机,他就不用一担接着一担的往仓库里挑谷子,这算是很轻松的活了。
刚脱粒的稻谷分量很重,一担起码有150斤左右,从地里到生产队的仓库,单趟有一两里地,一般在农村挑担是不容许中途休息的,如果谁在中途撂下担子休息是要被人笑话的,即便是原地站住把担子换个肩膀也要被人白眼的。所以即使是最壮实的汉子,每天来回挑十几担谷子也是吃不消的。
四八认为会计太悠闲了,觉得应该让他也吃点苦头。
快到地头时,四八故意加快了脚步,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长根,你们家出事了,你老娘跌倒在门口了。
听说老娘倒地,长根想也没想,疯了一样跑着回家去了。
四八担起一担谷子,哼着小曲也往村里走去。
走到半路上,会计回来了,四八破天荒地把担子停在路边,他想这回少不得要挨骂,甚至挨打了。但是会计长根看也不看四八一眼,自顾往地里走去。
这事过去了将近一年,第二年开春时,长根和四八老爹有一天相约去镇上赶集,回家的时候,会计先四八爹一程走了,然后特地跑到四八家,跟四八说他爹在集上买了两百斤猪饲料,叫四八挑两副箩筐去集上找他爹。四八想爹让去的肯定错不了,竟然把去年“双抢”时折腾长根那一茬给忘了。
四八挑着两副箩筐,走了十来里地,快到集上时看到老爹晃荡晃荡空手走着回来,就问爹:饲料呢?老爹说:什么饲料?哪来的饲料?
四八一拍后脑勺:糟了,把去年那摊事给忘了!
爷俩走到村口时,长根捧着一只大海碗在吃面糊糊,四八走近去恶狠狠地说:你干的好事!会计说:还便宜你小子了,我要是转告说你爹叫你挑一担饲料去集上卖,你还不照样得挑着去?
荷包蛋退亲
六二那年23岁,正是最好的年华,长得很俊,村里好多姑娘都喜欢他,但是六二娘却在娘家村里替儿子找了一个肥硕的姑娘准备做儿媳,娘的理论,肥硕的女人好下崽,旺夫。
按照规矩,小伙子是要被叫到女方家先去过个眼线的,如果女方家认可了,小伙子就升级成毛脚女婿,就享有毛脚女婿的一些特权。
六二第一次去过后女方家就认可了,此后六二娘隔三差五催儿子去女方家串门。六二第一次去时就见过那女孩,很不喜欢,回来埋怨说娘你怎么给我找这么一个肥婆?娘说女的屁股大能生儿子!
六二娘在家里是说一不二的,六二根本就没有反对的余地,他只好硬着头皮再次去做“毛脚女婿”。
按照规矩,毛脚女婿上门是要给他吃荷包蛋的。那时农村不是一般的穷,一家只允许养两三只母鸡,上面的说法是养鸡属于“资本主义尾巴”,是严格控制的。
于是,一般人家不养肉鸡,只养蛋鸡,因为蛋鸡能赚钱,大伙都用鸡蛋去村代销店里换点盐换点酱油什么的。
所以鸡蛋对每一家来说都是很稀罕的东西,一般家里人一年中只有在生日的那天才能独自享受一个鸡蛋的待遇。
但是毛脚女婿上门是例外。
那天六二上门后,准丈母娘照例端出一碗荷包蛋招待他。四个荷包蛋放了好多红糖,很甜,很好吃,六二只一会儿工夫就把荷包蛋连汤水一起吞了下去。
吃完后六二添了添嘴唇,说荷包蛋很好吃,我还要吃一碗。
准丈母娘听了吃了一惊,因为按规矩毛脚女婿上门只能吃一碗荷包蛋的,难道这女婿是二货?
但是又不好违拗毛脚,没办法只好进去又煮了一碗,因为担心几个鸡蛋吃完后家里没零钱花,准丈母娘只给煮了两个鸡蛋,另外切了几块年糕进去。
六二把鸡蛋拨拉开后高声问道:怎么只有两个荷包蛋?
准丈母娘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心里盘算着自家的姑娘长这么丑,人家居然来提亲,好好的人家怎么可能找自家这样丑的姑娘呢?于是认定六二就是个傻子了。
准丈母娘把一碗荷包蛋夺了回来,并把六二推出家门,警告说:傻子,再不许你登我家的门!
六二走出村口时仰天大笑!
八斤娘的阴招
八斤家地里的茄子熟了。
八斤家的自留地在村口两条小河交汇的一块河床地里,三面环水,土肥水润气场强大,种什么像什么。
当别人家地里的茄子还只有一两寸的时候,八斤家地里的茄子就有筷子那么长了,当别人家的茄子长到筷子长时,八斤家的茄子已经长到一尺来长了。
八斤娘觉得很有面子。这一天早上,八斤娘提了个篮子去地里“赶集”,但走到自家的茄子地里时,却发现前两天看好的那些最长的茄子都不见了,剩下的都是些筷子那么长的小茄子。八斤娘明白肯定是被人抢先了。
过了两天,那些筷子长的茄子也可以采摘了。那天天蒙蒙亮,八斤娘就去自家地里旁边的高粱地里盯梢。天快亮的时候,八斤娘看到村里的红眼阿三提了个竹篓子直奔她家的茄子地而来。红眼阿三平时好吃懒做,不愿下地干活,就在集上卖猪头肉,时间长了,跟镇上那些混混吆五喝六的,村里人一般都怕他几分。
八斤娘当时想骂她两句,怕吃眼前亏,就没敢声张,在河岸上找了半块砖头狠狠扔到了河里,红眼阿三听到巨大的声响吓了一跳,赶紧跑掉了。
但是茄子还是被偷走不少,最可气的是好几株茄子树都被慌乱逃窜的红眼阿三踩断了。
八斤娘回家后很郁闷,又不敢把这个事告诉八斤,怕八斤知道后去找红眼阿三打架。儿子才二十出头,而红眼在镇上有很多混混朋友,真要闹大了,他们家肯定吃亏。
但是自家的茄子被人这样糟蹋掉,八斤娘也心疼,决定暗中去报复红眼阿三。
红眼家离八斤家不远,半夜的时候,八斤娘用草篓子背了几块石头在红眼家附近转,她想用石头往红眼家的玻璃窗上砸,但又怕被红眼抓个现行挨打。
八斤娘转到红眼家茅房的时候,就有了新的主意。
那年头化肥还不多,大粪是农家的一宝,所以各家都把茅坑当宝贝,但是茅坑都是用一些很大的水缸埋在地里的,这些粪缸不经敲打,石头稍微一砸就破。
八斤娘拿起石头要砸粪缸的时候又改了主意,她想弄出动静来还是要被人发现的。八斤娘在茅房附近找到半扇磨盘,费力抱起来,又轻轻地放进粪缸里,既没溅起粪水,也没弄出动静。
之后好几个月,红眼家的粪缸都没蓄满过。
红眼很郁闷,家里人天天往粪缸里倒马桶和尿壶,怎么这粪水就不见满起来呢?红眼想八成是粪缸破裂了。他就把粪水都出空,赫然发现缸底有半扇磨盘,捞出磨盘,发现粪缸的底部裂了好几道口子。
“狗日的,谁干的啊?”红眼在自家茅舍里大声骂道。
八斤娘正在做饭,听到红眼的骂声就乐了,偷偷地说:狗日的叫你偷我家的茄子!下回再偷,老娘就再搬半扇磨盘沉到你家门口的水缸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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