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遥远的地方(1): 与斯文·赫定有关


 在那遥远的地方(1):

与斯文·赫定有关

2018-6-26

两年前差点就去了新疆的。教育部布置对口援疆的计划,有我们学校支援喀什大学的任务。一去两年,条件很优惠,可以拿双份工资,还有提职称的机会。大家都很恋家,有兴趣的不多。我实在是看领导为难,想帮忙分担一点——其实是内心突然间激起仗剑走天涯的豪情,还有就是,我自己是少数民族,援疆属于帮助自己兄弟,于是就报了名。会后领导还郑重其事给我打电话,表示感谢。

确定下来之后我就开始想象我在南疆的旅程了。前些年也曾去过新疆,走马观花走过很多地方,印象不是很深,感触不是很多。这一次,至少要把南疆逛个遍。沙漠和胡杨林,叶尔羌河和和田河,库车和阿克苏,叶城和莎车,墨玉和和田,我在历史书上看到过的那些地方,都要去走走去看看。

那个暑假,喀什大学那边还在跟我联络,讨论一些细节。可是,临到开学,对方却不积极了。我主动问了问,对方却说这次的援疆计划没有落实。我一头雾水。后来管教学的副院长给我电话,说任务取消了。取消就取消吧。无所谓,不过是推迟我的旅行计划而已。

这一次突然想去新疆,与斯文·赫定(1865-1952)有关。这学期读的一大堆杂书中,有一本是斯文·赫定的《亚洲腹地旅行记》。斯文·赫定是位探险家,一生主要在中国新疆、西藏一带进行科学考察。斯文·赫定热衷于旅行而放弃婚姻,他说中国就是他的新娘。在“亚洲腹地”即新疆和西藏的考察方面,赫定做了很多对欧洲人来说是开创性的工作;他最著名的成就,就是“发现”了楼兰古城。赫定的“发现”,其实仅仅是欧洲人自大的观念。那些山脉与河流,那些古城或遗迹,早就存在那里。赫定只是去了那里,看到了,并做了记录,他实际上并没有发现什么。不过,那个时代的观念就是那样。站在今天的角度,这种观念让人反感。

赫定这本著作中,有很多精彩的故事。赫定每次旅行之后,都要写作并出版游记,以谋得稿费。斯文·赫定讲的喀什圣墓的故事,就很有意思。

喀什周围有很多圣徒的墓地,也有很多圣墓的故事。塔克拉玛干沙漠边上,有一座圣徒的墓地;一位教长守护着圣墓,并给来往的人们讲授《古兰经》。一日,一位弟子趋前告假。“师傅啊,跟您学习很久了,现在我想出去走走看看。据说沙漠那边有新鲜事。”老教长说:“你跟我学习多年,我也没有什么新东西教给你了。你可以走了,去寻找新的知识,去经历新的人生。我也没有什么东西送你,你就将跟随我多年的那头驴子牵走,让它陪你走出沙漠吧。”

年轻人谢过师傅,牵着骡子走了。历经千辛万苦,九死一生,年轻人终于走到了沙漠边缘,而那头驴子却累死了。年轻人悲伤之极,埋葬驴子之后就坐在地上痛哭。一群富商赶着驼队经过,看到年轻人如此悲伤,好奇地打听。“年轻人,墓里埋的是谁,让你如此悲伤?”年轻人说:“这是我唯一的朋友,陪我走出了沙漠,就永远离开了。”商人们为朋友之间的忠诚所感动,他们决定为这位年轻人的忠实朋友建一座墓地,并筑一座纪念碑。圣墓建起之后,客商们经过这里,都会停下来朝拜,并聆听年轻人讲解《古兰经》。

沙漠边出现一座宏伟圣墓的消息传到老教长耳朵里,他也穿过沙漠前来朝拜。见面的时候老教长大吃一惊,这位声名远扬的年轻教长,就是当年自己的学生。老教长感觉有些蹊跷,问年轻教长:“老实告诉我,埋在这圣墓里的,究竟是哪位圣徒?”年轻教长有些尴尬:“老师啊,实不相瞒,没有什么圣徒。埋在这里的,就是当年您送我的那头驴子。”年轻教长也有疑惑的地方,于是问道:“亲爱的老师,请您如实告诉我,当年您守护的那座圣墓,埋葬的究竟是哪位圣徒?”老教长神秘一笑:“正是你那头驴子的父亲。”

这样一则意味悠长的故事,可以有着不同的解读。从正面来说,可以解读出因果,即善因与善果。我们都喜欢这样的故事,是因为我们都有这种期待。无论在日常生活中,还是在宗教观念里,我们都希望这样的理想成为现实。从反面或者消极面来看,似乎是个黑色幽默——所谓圣徒,不过是驴子而已。这样的黑色幽默有些亵渎,却让人轻松快乐。其实,能够给人带来快乐,成为驴子又如何?

我在读斯文·赫定那本皇皇巨著的时候,就一直想象着喀什城边有座圣墓,圣墓边上坐着老教长,老教长在给呆头呆脑的年轻人讲很久很久以前发生的驴子变成圣徒的故事。而那头成为圣徒的驴子,则在地下哼哼哈哈地怪笑。想到这些我就很快乐,仿佛我就躲在老教长身后偷听偷看。

于是就动了心——我要到发生过这个故事的地方去看看。即使找不到圣墓,看不到老教长和小教长,我也要到那里去。发生过这样故事的地方,值得一游。

本来也只是随心一想,后来却自己跟自己当真了。

我的初步打算是,先飞到乌鲁木齐,然后再飞和田,顺着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南部边缘,再去叶城和莎车,然后在喀什停留一周左右,再返回乌鲁木齐。

计划终究只是计划,我后来的行程被打乱了很多。想象也只是想象,我因为想象喀什的圣墓而动心前往南疆;当我真正到了南疆,到了喀什之后,已经没有参拜圣墓的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