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变的老宅1


改变的老宅1

我家的老宅也成过去,但那是十分值得怀念的。特别是有些事是永远也忘不掉的。

我家的老宅在古老的金沙边的巧家县城里的北街上段,对面是洋教堂改成的县人民医院。那时除了人民医院不是瓦片有房檐的建筑外,主街上以土木结构瓦片房顶带房檐的建筑为主。也有不多的毛草屋,岔街小巷的毛草屋就比较多了。房屋进深长的土木结构瓦片房顶的房子里都有一个天井,甚至有一个园子。我们家里属有一个园子的。园子的后面是厕所,厕坑上建有木猪厩,厩内每年都养二头过年猪,也有养一头或三头的年份。厩顶上和厕所过道墙边是堆放柴火的地方。出厕所门就是园子。园子里栽有葡萄一棵,玫瑰一丛,木槿一丛。走出园子门,就进入了右边依序排列着的厨房,我们兄弟住的房间,父母住的房间,巷子中间还有一把上木楼的可以翻转或拿走的活动木楼梯。出了巷口就是堂屋。正面墙左右两边各有一个长木柜,正中墙上面用红纸写着:(格式照抄)

祖德流芳

                

                

                      

                        

                      

                                  

 

                                 

 

                                 

 

                                  

 

                     

 

                     

 

                     

 

                        

 

                     

 

                     

 

和神龛下面大红纸写的:(格式照抄)

金玉满堂

                                 

                              

                             

                         

                             

           

           

 

神龛板上,右边供着观音菩萨、左边供着财神菩萨。中间放着香炉,当然还放着磬,时鲜水果供品、香蜡、。右边八仙桌一张,四条相配的长板凳。右边墙上二米的中间有壁柜,左边有活动躺椅一把。大门两边是活动的木板,取下木板就是卖东西的柜台了,柜台下修有存货的壁柜。外面就是宽宽的石沿坎,石沿坎外是中间高平缓渐渐斜下两边的石板街。中间的石板大的有一平方米,小的有半平方米,整个路面都是不规则的石扳组成,但又是那样的原丝合缝。四米五宽的石板路一头伸向北城门,悠悠叉入仙人巷,四川街、水沟边。一头接平正街的石板路,一头叉入米市,一头叉入水沟边形成的十字路口。但在一九五八年为了汽车能开进城内,强行退房、锯椽拓路,窄处街道的所有木板店面都成了土基的墙。我家是属退房的。活动的木板店面当然也成了不能动的土基墙。于是,就是主街道也不多的石板路也都全变成了土路。

 在我的记忆中,父母在世时,一直都是做小生意的。在老宅里买过百货,开过小馆子。买过冰粉。合作社时还在集体的合作社卖过故乡的特色小吃:解粉、稀豆粉、凉粉、油炸粑、凉面等等。别小看了这些小买卖。我们兄弟妹就是因为这些小买卖,在毛泽东时代,除了困难时期那三年外,我们全家基本没有饿过肚子。但我最难忘的还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时,那一年记不清了。在家里开了小馆子。小馆子有酥肉、蒸肉、卤肉、炒菜、汤菜。还有酒卖。酒是本地生产的甘蔗渣酒。那年代能批准以集体合作社的名誉让我们家开这样一个店,或能经营这样一个店都是难上难的。于是我们家就有了足够的肉和蔬菜吃了。

 于是,堂屋里的一个长柜台朝巷道墙和门墙边一摆,再把退房撤下来的长壁柜框钉死在长柜子上,就形了有格子的柜台,,一个长柜台同它相对朝左门边一放,躺椅放到两柜出口的中间,还有二米来的进出口和外也有二米来的通道。右边就让八仙桌和板凳独占了。院子里摆了四张小四方桌,配上了小板凳、草墩。来吃东西的大多数都愿意在院子里。特别是葡萄架下。而不愿在堂屋的那张大八仙桌上。父亲主要负责招呼客人,母亲负责到食品公司的卖肉处去买批的肉和到合作社的蔬菜组买蔬菜。特别是买肉,大多是母亲去买。因为母亲去买,每次都能多买一二两肉票的肉回来。那是因为她的亲四妹在那里负责。蔬菜站那些妇女不是喊母亲姐姐的,就是叫大妈、娘娘的,也是好得不得了。所以也能买到超出票证的蔬菜回来。小吃馆惟独没有饭买。连洋芋、红薯类的杂粮也没有买。因为那时粮食很紧张。别看这小小的馆子,有时午夜了还有客人在院子里吃喝聊天。因那时是有钱还得要加上票证才卖得到东西。特别是吃的东西。但在馆子里除了五谷杂粮,包括洋芋、红薯类都要粮票外,买其它的就都只要人民币了。所以,我们家的生意还是很不错的。加上父母亲又对外人随和、客气。加上私人能批准开这样馆子的,并能每天供给一定数量要票证的鲜肉和蔬菜,这样的私人馆子,那时整个县城好像只有我家。对了,还有一家是专买狗肉的私人馆子。当然这么大的县城,馆子是肯定还有的。但那是真正的集体合作办的和公家办的。记得有集体办的专卖羊肉和饭的馆子一家。专买豆花加饭的集体馆子一家。国营公办的,也是全县最大的能买一切吃食的新华饭店一家。长江饭店一家。这些合作社和公家的饭店都是有时间控制的,包括那买狗肉私人馆子,也是早早就买完关了门的。只有我们家是永远不会因时间早而拒绝客人,也不会因时间晚,而赶客人走的。除非东西卖完了,给来人说明情况。有时午夜过了,父亲也还在切肉打酒给客人。来的客人大多是单位上领工资的。甚至有全家一起来的。特别是十八点至二十三点之间,来的人更多。他们大多是要一盘酥肉,或者一盘卤肉,每人打上一至二两酒,或是买一碗汤菜,或是倒一杯不要钱的白开水,慢慢的吃着、喝着,说话也是悄悄的,划拳喊叫的很少很少。因为,在那个缺衣少食的艰难年月里,有多余钱进得起馆子的,必定少之又少不说,加上进馆子吃东西,会被大多数人认为是不会过日子的人。惟独有一次,四川的几个长辈来。吃喝到二十二点左右,园子里传出了父亲:“你们知道的,我不会喝酒,也不会抽烟。划拳就更不会了。”“姐夫,来来来,我教你。”“不行不行,我还要给你们上菜打酒呢。”“有大姐和三个侄儿在,你怕什么?”“大姐夫,人生一世,不就是个吃穿二字吗?!”“对对对,”“大哥,我请客,你这样,就是看不起我了。”“你们看,烟,我抽,酒,我用开水代。”“不行不行。烟得抽,酒得喝,拳也得划。我们难得这样在一起呀。”“划拳一下我可学不会。”“那就划小娃娃时候的得儿个大大拳。”于是,欢快的“得儿个大大拳的”声音响了起来。我跑进院子去看,见他们左手都拿着一支燃着的香烟,嘴里都喊着“得儿个大大拳”的同时右手伸出向桌中间,或出大拇指,或出食指,或出小拇指。小拇指胜大拇指,叫锥子锥鞋底。大拇指胜食指。叫官大一级。食指胜小拇指,叫屠宰小鸡。没有见过父亲这么高兴过。

还有就是那年寒假的一天,父母从九点出门,过金沙江去四川走亲戚,要十七点以后才会回来。只有大哥、二哥和我在家看着小馆子。早上客人少,十点时,在读初二,已经十四岁的大哥突然提出喝酒来。三兄弟都从来没有喝过酒。读小学六年级,十二岁的二哥说:“其它都可以吃。父母亲是不准我们学抽烟喝酒的。再说了,酒少了,怎么办?”大哥说:“烟,你想抽也没有。酒,这么大两坛,你就是喝一斤,也不会有人发现。何况,每个来喝酒的摇一下,到父母回来时,几斤也补上了。”二哥看着我说:“六十五1,你敢不敢喝?”我早想喝了,只是不敢提出来。就说:“你们二个喝多少,我就喝多少。”大哥说:“看看,才十岁的六十五都敢喝,你还怕什么。”于是,大哥把专门装酒的土巴碗拿了三个摆在里面的柜台上,每个碗里打了一市两酒。首先端起碗,说:“来,干。”二哥说:“不行,要先吃点东西。”他对了我。“六十五,先切一盘酥肉,切一盘卤肉来下酒。”从八岁起,煮饭、做菜大多数厨房的事是我在干,我拿起刀,就要切酥肉。大哥说:“酥肉不用切,要吃,直接拣小坨的吃就行了,先切二盘卤肉就行了。”我两盘卤肉还没切好。二哥早把筷子架在了酒碗上。我说:“饭也熟了,要不要一起吃。”大哥说:“饭胀憨脓包,酒醉英雄汉。”二哥说:“你要吃饭,吃白菜,你一个人吃。我们要喝酒吃肉。”我心里想:“谁不想吃肉?!”但我没有说出来。

大哥端起酒碗,二哥和我也端起了酒碗。大哥“干”的一声。三个碗碰了一下。我和二哥一仰脖子就把酒全干了。大哥只喝了一半。

二哥说:“你喊干,又碰了杯,你为什么不干?你不是英雄好汉。”

大哥说:“你说要先吃东西垫底,东西都没有吃多少,谁让你们两个干的?真是两个憨包。”

二哥和我都无话可说。酒辣辣中有一股甜味,我喝了觉得特别的舒服。我拿起二两的酒提子又要去打酒。

二哥说:“你还喝得了二两吗?”

大哥说:“千万别喝醉了。”

我说:“醉不了。”

二哥说:“你以前喝过酒?”

我说:“没有。”

大哥说:“肯定偷着喝过了。不然一口干了一两,还要喝。”

我说:“真没喝过。”

二哥拿了一两的酒提子边说:“先再喝一两,喝得了。再打。”边打了一两给我。也给自己打了一两。“不过,你要边吃东西边慢慢的喝了。”三兄弟就这样边吃着酥肉、卤肉、喝着酒边做着生意,到十二点前,公然每人都喝了半市斤。大哥才说怕父母提前回来,才不再喝了。竟然我们都没有醉。那天生意特别的好。被我们吃喝的酒肉,早在大哥的指导下从卖给客人的食品中克扣回来了。父母回来,一点也没有查觉出来。

因为六妹、九弟的相继出生,不吃奶妈的奶汁,只好留在家里,厨房就最先被改成了房间。园子的一半改成厨房,园子里就只有从厨房里搬出的石水缸了。跟着七十年代初,五弟、七弟又陆续从奶妈家回来上学,早在昆明纺纱厂当工人的二哥回老家结婚,园子又被住人的房间占了只有一米多的横长条形了。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在母亲的主持下,老宅打垮彻底改修成了三层的砖、石、水泥结构的楼房。在楼房的中间有一个采光的天井。楼梯修在天井边,一直达到楼顶上。

老宅现在全归九弟家所有了,而且被他出租给了人做生意。只有九弟家的人偶而会去一下。其它还在县城住的弟妹家的人也不会去老宅了。只有我,每次回故乡都进老宅去看看。

老宅就这样随岁月、形势的变迁而变迁着。直到连过去的一点影子也没了。只有那大大的长方形的园子,园子里的葡萄、玫瑰、木槿。还有那开了一年多的小馆子和门前那条石板路还在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