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子
在我十八岁之前,我一门心思地想离开生我养我的那个抬头低头都见山的穷山村。我暗自一次又一次地下决心:假如有那么一天,我一定要干出个像模像样来(其实没干出啥模样);我一个又一个地做着小鸟出窝冲向兰天的美梦;我尽情地幻想着外面精彩纷呈的美妙的神奇世界。我曾暗自发誓:如果真有那一天,我再也不回来(那哪可能?)!
随着时间的推移,也随着年龄的增长,尤其是年过半百,患有高血压等心脑血管病之后又觉得:高血压病那可是随时有中风的可能。人中风后,是说走就走的事。因此,我的思想来了个急转弯:落叶归根!也就是在此时,我开始思恋故乡!从此,在我的梦境里只有两大内容在萦绕:一是儿时在故乡那种天真幼稚的穷欢乐,一是部队的那种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战斗生活。
我思念家乡,我想趁我的体力还能支撑的时候,游览一下我曾经出过力、流过汗的白莲河水电工程,爬一爬我当年放过牛、砍过柴的高山。
我终于下定了决心,便一个人踏上回老家的走。
二:路宽了,山青了,天蓝了,水却臭了。
不用说更早,就是二十年前,我从江汉油田回趟老家也得两天一夜。清晨六点钟从油田发车,下午三点钟到武汉,晚上再坐上汉(口)九(江)班的小汽轮,第二天清晨才到达浠水兰溪码头。上岸后赶巧碰上代客车还方便一点,不凑巧要步行大约50公里,走一天才到家。而今,不仅村村通了乡村公路,省道、318国道也经过鄂东北的那个山乡小鎮,就是“大、广”、“武、英”高速公路也从家乡穿过。这样一来,从油田动身坐公汽仅五个小时便回到老家了。
回家后的第二天清晨,一缕缕太阳的霞晖散射在茂密的丛林间,我信步在山间的小道上,几多情丝几多遐想。当年大革命年代,因为这里穷山恶水,层山迭障、树高林密、交通闭塞,国民政府不闻不问世间民众疾苦,苛捐杂税多如牛毛,民不聊生怨声四伏。所以,中国共产党才选择在这里开辟了一块早期红色根据地之一——鄂豫皖苏区。鄂东北山区的丘林地带经过一九五三年国家修铁路砍伐大批森林锯枕木、一九五八年大炼钢铁伐树烧木碳、一九六五年农业学大寨修梯田,山,几尽是光秃了。那时有句顺口溜:青山绿水光山头。昔日的深山密林变得无树遮目,视野宽阔。只要有气力不怕悬崖陡陗到处都可以爬上山顶。今天我独自钻着只能抬头见天的密林,尽管享受着鸟语花香之景致,心中不免有些紧张起来:山里原来绝迹的野猪、狼、狐狸、松鼠、猫头鹰多得成了公害,我还真担心碰上它。
我慢步在丛林中走着想着,我发现每棵松树上挂着几个塑胶袋子,松脂顺着人们割破的树皮里流向塑胶袋。啊,这可能是采集松香,人真是靠山吃山!看来人是发财了树却成废材了。在山上溜着绕着,不知不觉太阳偏西了,我在既是杂树丛生又有高大松树的密林里转来转去总转不出山来,我迷路了!此时的我有些急。于是,我下了好大力气依附树节攀爬到一棵大松树干的中部,举手遮阳看着一丝不染的尉兰天空,眺望远处,寻找到熟悉的山村当座标后这才辨清了方向。
人在山中不知山高,人在高处方知天大。这一望,说卾东北山区旧貌换新顔,一点不过份。三十年前,家家户户还住土坯房,而今都换成了城里人说的“别墅”;早在一九五八年人们向往的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成为现实,除此外,不少家庭还拥有汽车、拖拉机。而且还多了在一九五八年人们还闻所未闻的闭路电视、宽带网络。昔日说秀才不出屋能知天下事,那只是秀才啃书本知道的是陈年旧闻,而今了解到的却是世界的即时新闻。
从山上下来,我看到过去能直接饮用的青沏透底的甘甜山泉小溪、河流变得臭不可闻,流动的河水如此,池塘不流动的死水更糟了。看来农村的污染是相当严重的。村里人除了同城里人一样每天制造大量生活污水外,农业生产离不开农药、化肥、除草剤。农村劳动力的大量外流,需要强壮劳动力才能沤出传统的有机肥基本没用过,也没劳动力来薅田、锄草翻地,只得大量使用除草剂,土质一年比一年板结。作物生长严重依赖化肥,使化肥用量越来越大。农药使用时间长了,害虫产生高度的抗药性,用药量越来越大,浓度越来越高。污染己使田畈中的青蛙等益虫减少,使田螺、田蚌、鱼虾趋于烕绝。大量的无绪的、不科学的养鸡场、养猪场造成的污染更是惊人。除了糞便未加管理外,成千只死鸡、上百头死猪不能作消毒灭菌无公害处理,而是抛入河中,让其腐烂。村民连衣物都不敢在河水中洗涮。这样的污水流入浠水河,又注入长江。
三:田、地荒芜了,粮食潜在恐慌的危险。
山村巨变己是实实在在的。由于农民手中的积蓄丰厚了,也由于池塘水、河水的严重污染,这些千百年来的饮用水源己经不能为继了。这样自来水应运而生。无论是乡鎮办的自来水厂还是村民自建机井,乡村百姓普遍用上自来水了,人们一下子摘掉了历史上一直挑水吃的帽子。但深入了解不得不承认,农村的繁荣,它并不是山村的自身发展带来的变化,而是佔乡村总人口60%的少、青、中、壮年长年外出打工积累的辛苦钱带给山村无后劲的一时繁华:盖房子、修道路、添置大型机具 。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当年曾带领穷人折庙宇、打菩萨的老共党、老土改,而今却凭借子孙打工赚的钱修庙宇、塑菩萨(泥质、铜质都有)。据我所知。我家所在的行政乡内,耗资十几万、甚至几百万的新盖的庙宇有五处。全县可能不下几十处。人们一提到今天的美好幸福生活,过去感谢共产党,感谢政府,现在乞求神灵,感谢神灵!百姓富了,生活好了,这种心里上的变化不知缘何!
大量人口(60%)外出打工,一是当地粮食需求量大幅减少,出现了自产粮食表面盁余的假象;就以我们湾(自然村、大多一村一姓,下同)为例:解放初期全湾人口158人,现在(含外出打工户口仍在原藉)在册常居人口148人。六十多年来,生、死、嫁、娶按自然增减(包括独生子女,女方招上门女婿,儿子到他湾招赘),净增人口便是参军退伍、转业安置在外地四户(包含他们的子女)31人,考取大、中、专外迁户口(未含女生)四人,加上他们的子女共12人,招工仅一女孩无男性。六十多年来,比解放初期实际净增20多人。这样看来,山村人口增幅远低于全国水平。从吃粮分析,外出打工的少、青、中、壮年男女己佔湾中总人口的过半,这60%的人涌往城市,他们的吃、穿等消费完全在城市,完全由国家从外地调入、或外国进口粮食来供给,减少对原住地的依赖。当然,对每个家庭的生活消费来,说能吃、能消费的外出了,消费也同样减少了60%以上,如果每个家庭再加上一倍以上人口消费,那一定会出现粮食的恐慌。如果那一天,打工农民工回流,农村吃粮人口成倍增加,粮食同样会受到极大冲击,也会出现紧张。一旦发生战争粮路被堵,不仅国家粮食紧张,就是农村粮食也不保。二是农村大量缺乏劳动力,以往的全部田地仅靠40%的留守老弱、妇嬬来耕种,农活是万万忙碌不过来的,也就是说仅靠留守老弱、妇嬬是耕种不出来。这样,使本来耕地较少的鄂东北山区出现大量农田弃耕或荒芜。粮食总产顶多同解放初期持平,低于六、七十年代。看到这些,确实令我心痛。
四:亲情少了,金钱交易多了。
记得我离开家乡前,十里八里,十村八村的乡亲可客气喱,离开家乡后在外地见到老家人被称作“老乡”,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那是激动、是亲热、是亲切。当年,不管谁家忧喜事都要来帮个手,搭个工,东家有条件招待一下,没条件白干也从不计较。而今却不同了,亲情薄如纸,世故一风吹。谁家砌房子,找我帮工,好,我去,一天一百五十元!谁家收庒稼,谁家播种,请我,好,我去,一个工一百五十元。你家的人在外边挣大钱,我在家也不能义务为你贡献,那点小钱我必须挣吧!现在的人们将“赶情”和“帮工”分得一清二楚。赶情我送礼,帮工我取报酬天经地义!
春节是中华民族传统大节。有钱人开压岁钱大方得很,贵亲两千,重亲一千,一般也得五百二百的撇。没钱的人真的跟着受累。人比人高低分,他高我低难做人,即便死要面子活受罪也得硬着头皮撑过年关!
还有一种现象:虽说人们手头普遍宽裕了,但一到难处想相互拆借可就难上加难。我有钱不露白,你要借先谈息,谈得好,我有钱,借,好说。谈不好,我比你还困难,借,没门。见难不救急,见死不救危确有人在!哎,人间百态在相互救济上表演得淋离尽致!
一趟回家,看到了社会的兴旺发达,也观察到人间酸、甜、苦、辣!
哟,回了一趟家哆嗦了半天,哎,该收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