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儒学


1月10日,我在北京大学正式提出“网络儒学”的主张。网络儒学旨在将网络技术与网络经济这两个新元素,融入儒学人际网络理论。王俊秀告诉我,还在我演讲时,他就告诉了秋风,秋风说了一个好。发完言,又与蒋庆聊了一中午。蒋庆的第一反应是感慨,儒学现在真是新说辈出,制度儒学、经济学儒学,现有又增加了一个网络儒学。我认为,网络之道,超越技术,说到底是一种价值观。网络儒学希望以价值观使技术、经济与道德,一以通之。
 

一、为什么要提出网络儒学?

我给蒋庆解释为什么要提出网络儒学。我认为新儒学把东西方差异当作道德与技术的冲突,这是不确切的。

新儒学给人一种错觉,好像道德是儒学长项,技术和经济都是儒学弱项。这对儒学正宗来说是一种偏离。以王阳明为界说,儒学正宗有灵明学(通道德学说)与天理学(通技术、经济学说)两支。新儒学偏到灵明学一边去了,只会空谈道德。在西方技术、经济面前,显得不堪一击。这可说是新儒学的“原罪”或者说天然的弱点。

提出网络儒学,是为了纠这个偏,恢复儒学在技术和经济上的强势话语。以人际网络(道德学说)见长的儒学,技术上对应的是互联网,经济上对应的是网络经济。我对蒋庆说,这两样相对于长期欺负新儒学“道德”的“技术”(象征工业技术、工业经济)来说,优势都可用“摧枯拉朽”形容。儒学要走强,要借互联网这个势。而我恰好认为,互联网本来就内在于儒学价值观。

网络儒学与各家儒学一个鲜明的不同就在于,它把儒学的弱势翻转为优势,成为把技术和经济作为长项的儒学。

在正式演讲中,我开宗明义指出,网络儒学基于复杂性网络立论,认为儒学与互联网同源(即:技术网络、经济网络与人际网络是三位一体的)。不赞同新儒学以现代性范式(简单性范式)曲解儒学,而认为儒学需要回到复杂性范式(回到儒道同源的《易》)。

我给蒋庆解释,这样一来,中西矛盾就不再是道德VS技术,而是现代性技术与现代性道德VS复杂性技术与复杂性道德。网络就是复杂性的表现形式,现代性就等于是网络或复杂性前加一个负号。

在《三生万物:复杂共同体视角中的“互联网+中国”》一文中,我集中表达了网络儒学的观点。认为儒家代表的农业文明与网络代表的信息文明之间,存在否定之否定的“隔代遗传”规律。这是儒学可以在比工业文明更高的文明之上加以重新阐释的基础。

二、命题一:天下是复杂性的。

网络儒学独特的观点,首先表现在“天下是复杂性的”这一命题之中。它有两层含义,一是在天人合一基础上立论,二是在“天”这一方面立论(新天理说)。先从比较具体的“新天理说”讲起。

1、新天理说认为自然是复杂性的。

信息网络与生命科学哲学,就是当代的天理说。中医经络与气,同互联网中的网络与信息,在天理说层面,共享同样的自然科学哲学。相通点就在复杂性这一点上。这是对儒学的再发现。

我在《新文明论概略》上卷中指出一个现象:王阳明后,天理说失传。导致新儒学成了道德学说,而把自然科学的解释权完全交给西方。李约瑟解释中国科技,是从现代性观点立论的,认为中国科技是经验性的,没有说到点子之上。事实上,人体经络与互联网都属于复杂性范式。复杂性范式超越了现代性科技(科学主义)的范式。与简单性范式下的工业科技存在范式上的不同。举例来说,不能认为可视化计算是感性的,因此是经验的。虚拟现实是超感性,它是理性之上的一种认知状态,不跟理性“一般见识”。

新儒学没有识别出这一点,因此没有意识到在信息科技和生命科技时代,儒学范式具有复杂性范式相对于科学主义范式的优势,存在引领未来科技乃至经济的契机。而网络儒学认为儒学内在地具有以复杂性范式阐释自然科学的特质,可以克服科学主义把一切简单化的缺陷,有助于比传统西方科学更好理解有机的、生命性的自然现象。

2、网络儒学认为人与自然的统一体是复杂性的。

从“天”(自然)之上的天下(天人共同体)来看,互联网具有自然科学之上的复杂性范式的特性。

易经是中国哲学的源头。“易” 的实际意思是“简单的复杂”(Simplexity)。Simplexity体现于老子说的: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一是极简,万物是极复杂。二是指极简中分离出的最小的基本差异(如0和1),三不是具体的数,而是0与1的相互转换,相当于Internet中的inter。这就是计算机与互联网的根本道理所在。互联网与儒学的关系不是从外面贴上去的,而建立在两种文化本是同一种文化这一历史事实基础之上。我称易与互联网的天理学关联在科技之“仁”。

这里有个小插曲,针对我从计算机编码角度批评儒家“两仪生四象”的演绎(认为4、8、64在数学上是没有意义的,是术不是道),蒋庆唯一一次打断我说,儒家也是以三立论的。他举了三极的概念为例。我承认这一点,但仍然认为网络儒学在帮助儒学加强技术和经济功夫方面有许多事情可做。

东西方对天下理解的根本分歧在于,中国认为天下是复杂(性)的,如包容黑白,有反排中律倾向;西方认为天下是简单(性)的,如非黑即白,固持排中律。天人合一真实的意义在复杂性,而不在同一。

三、命题二:社会是复杂性的。

网络儒学对儒学道德学说总体上不持异议(只是认为应与时俱进)。但对新儒学尤其是其中的一些现代化阐释持保留态度。主要是认为,一些新儒学把儒学“六经注我”为现代性,背离了儒学。现代性以简单性范式为根基,而网络儒学强调复杂性范式,所以提出“社会是复杂性的”这一命题。这一命题是前现代性与后现代性之间否定之否定的结果,它对现代性持批判态度。现实背景是认为信息社会将取代工业社会,因此反对把工业社会范式当作现代化标准。

以“社会是复杂性的”重新阐释儒学的观点,我称之为“社会路由说”。我在《<论语>的路由器原理》中,集中阐发了其中的思想,认为儒学中存在与互联网“发动机原理”(路由器原理)的全面契合。

我在牛津大学提出从业互联网以来一个深层体悟,认为中国人擅长互联网,其无师自通可能与儒家文化有关。具体就是指《论语》与路由器之间的这层神秘关系。一是强调节点之间的联接(仁者爱人),二是强调开放式最短路径优先,以及由此决定的超链接(“爱有等差”、“孟母择邻”);三是强调分形(修齐治平中的“仁”)。等等。不仅神似,而且存在大量形似。

儒学讲人伦关系本是长项,但很少有人用复杂性科学的观点,从文科以外的思路,来反思社会复杂性问题(例如分布式网络如何实现自组织自协调)。如果从图论再看儒学,会大吃一惊地识别出其中“开放式最短路径优先”(OSPF)这一互联网基因。这是对儒学的再发现。网络儒学要在熟悉的东西中看出陌生来。从未来社会角度,重新吸收和阐释儒学中不为所知的普世价值。

通过“社会是复杂性的”这一判断,可以走出工业社会唯中心化的左右之争,推论出包容多元节点及其P2P价值的共治结论。

总之,网络儒学认为,在复杂共同体中,天下与社会统一于天人合一,包容共治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