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文君跟司马相如私奔的故事,人们津津乐道地流传了两千多年,而且是记载在司马迁的《史记》里的。司马迁与司马相如几乎是同代人,而且司马迁写《史记》是极其忠于史实的。所以他们私奔的事是铁板钉钉,完全属实。
好笑的是,那么认真古板而且惜墨如金的司马迁,竟会用他那如椽的史笔,在《司马相如列传》中,不惜用很大的篇幅,详细地叙述了他们是如何相遇,相知和私奔的。还写了私奔后回到司马相如的家乡成都,卓文君的父亲卓王孙大发雷霆,与女儿断绝关系,扬言一个子儿也不给她。但司马相如家贫如洗,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卓文君出了个好主意,他们又回到卓文君故乡临邛来卖酒。最后“骗”得了父亲卓王孙万分不得己而赠予的“僮百人和钱百万”,他们两人就高高兴兴回成都去享福了。(把史记的这部分內容附录在文后,有兴趣的愽友可以看一看。)
司马相如有满腹的文才,他写的《子虚赋》广为流传。同是蜀人的杨得意当时侍候汉武帝,汉武帝看了司马相如的《子虚赋》后,对杨得意说:“朕独不得与此人同时哉!”杨得意答道:“臣邑人司马相如自言为此赋。”汉武帝大惊,乃召问相如。相如曰:“有是。然此乃诸侯之事,未足观也。请为天子游猎赋,赋成奏之。”赋成后,汉武帝十分赏识司马相如,于是留在身边。司马相如后来为汉朝立了大功,这是题外话,就不去说他了。
说了那么一大堆,目的是为卓文君为什么要写《怨郎诗》而作必要的铺垫。
司马相如留在京城,成天灯红酒绿,有美艳佳人作陪。日子久后,爱上了一个茂陵的女子,欲纳她为妾。鉴于曾与卓文君同甘共苦,司马相如写了一封信,把纳妾的打算详细地告诉卓文君。卓文君看信后,真是百感交集,悲痛欲绝。终于写下了著名的《白头吟》诗寄给司马相如。诗是这样写的: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日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取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竹杆何袅袅,鱼尾何簁簁!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对于这首诗的著作权,历来就有争议。我们这里就不去讨论它,权当就是卓文君写的。
全诗分两部分,前八句为卓文君表示与司马相如决绝的决心,后八句以自己爱情悲剧为例,谈了对女子择偶标准的认识。但从题目叫《白头吟》来看,她讲的决绝是反话,是气话。其实她是要用这首诗来打动司马相如,挽回即将失去的情感,以达到“白头到老”的目的。
前半首一开始卓文君就说,自己对爱情是象白雪一样纯洁,容貌象明月一样皎好。也可以把这两句看作是比兴,说爱情应该是和雪与月一样的纯洁无瑕的。下面接着说,你既然已有二心,那我就来跟你决绝地分手。今天我们再相聚豪饮一通,明天就在御沟旁各自分手。慢慢地走啊走啊,就象东去的水流一样永不回头。(这里的东西流是偏正词,作向东流解。)
下半首一开始说,女子嫁人时何必要哭哭啼啼,只要嫁给了一个永远忠于爱情的郎君,就可以一生一世相依到白头。爱情就该象鱼杆那样轻细柔长,象鱼儿那样活泼可爱。(古代诗词中经常把钓竿跟鱼儿隐喻成爱情。)结尾说:看中的男儿就应该是重于情义的,而不是因为钱多而去嫁给他!这最后的两句非常“厉害”,一箭双雕。表面上是教导后来的女子应该重情而不该贪钱多而以身相许,实际上是在提醒司马相如,我当初决定跟你私奔是看中了你的人而不是财(穷光蛋)!所以后半首,看起来好象是卓文君在告诫后来的女子们要"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其实还是在委婉地希望司马相如能有所转变,重圆旧梦。
关于情变的内容,史记中没有记载。这些内容是在后人的杂记中记录的。《白头吟》最早见于南朝梁代徐陵编的《玉台新咏》中,所以历代来有许多人认为这是杜撰。那么让我们继续杜撰下去吧。
据说司马相如看了《白头吟》后,仍不肯松手,就给卓文君写去了一封只有十三个字的信,全信为:“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偏偏漏掉“亿”(即暗示“无忆”或“无意”)。卓文君收到这十三字信后,柔肠寸断,伤心己极。几经推敲,把司马相如的来信改写了一下,题为《怨郎诗》寄了回去。信是这样写的:“一别之后,二地相思。虽说是三四月,谁又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系想,千思念,万般无奈把郎怨。”从文风上就清楚地可以看出,这不是西汉时期的文字,大有宋以后的风格。更可笑的是这封信还有后面的一半:“万语千言道不完,百无聊赖十凭栏。九月重阳看孤雁,八月仲秋月圆人不圆。七月半,秉烛烧香问苍天,六月伏天人人摇扇我心寒。五月榴花如火,偏遇冷雨浇花端。四月枇杷未黄,我欲对镜心意乱。忽匆匆,三月桃花随水转,飘零零,二月风筝线儿断。噫,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做男。”这不是元曲的腔调吗?特别是“秉烛烧香问苍天”泄漏了天机,他们是西汉初期的,佛教要到东汉才传入中国,当时那来的烧香习俗。不过单从文学角度来欣赏,这封信写得真不错。特别是最后一句,“噫,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做男。”我要提醒的是,千万别把这句看作这样就可以出气报复的意思,而是我做男人的话会好好地爱你到底,生生世世!
据说(又是据说),司马相如看完了这封信,百感交集,感动得不得了。他一定是回想起了过去,特别是他穷得叮当响的时候,卓文君还是不离不弃,百般恩爱。这封《怨郎诗》终于唤醒了司马相如的良心,不再纳妾。与卓文君恩爱相守,直到白头。
附史记《司马相如列传》有关內容:
会梁孝王卒,相如归,而家贫,无以自业。素与临邛令王吉相善,吉曰:“长卿久宦游不遂,而来过我。”于是相如往,舍都亭。临邛令缪为恭敬,日往朝相如。相如初尚见之,后称病,使从者谢吉,吉愈益谨肃。临邛中多富人,而卓王孙家僮八百人,程郑亦数百人,二人乃相谓曰:“令有贵客,为具召之。”并召令。令既至,卓氏客以百数。至日中,谒司马长卿,长卿谢病不能往,临邛令不敢尝食,自往迎相如。相如不得已,彊往,一坐尽倾。酒酣,临邛令前奏琴曰:“窃闻长卿好之,愿以自娱。”相如辞谢,为鼓一再行。是时卓王孙有女文君新寡,好音,故相如缪与令相重,而以琴心挑之。相如之临邛,从车骑,雍容闲雅甚都;及饮卓氏,弄琴,文君窃从户窥之,心悦而好之,恐不得当也。既罢,相如乃使人重赐文君侍者通殷勤。文君夜亡奔相如,相如乃与驰归成都。家居徒四壁立。卓王孙大怒曰:“女至不材,我不忍杀,不分一钱也。”人或谓王孙,王孙终不听。文君久之不乐,曰:“长卿第俱如临邛,从昆弟假贷犹足为生,何至自苦如此!”相如与俱之临邛,尽卖其车骑,买一酒舍酤酒,而令文君当垆。相如身自着犊鼻裈,与保庸杂作,涤器于市中。卓王孙闻而耻之,为杜门不出。昆弟诸公更谓王孙曰:“有一男两女,所不足者非财也。今文君已失身于司马长卿,长卿故倦游,虽贫,其人材足依也,且又令客,独柰何相辱如此!”卓王孙不得已,分予文君僮百人,钱百万,及其嫁时衣被财物。文君乃与相如归成都,买田宅,为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