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直的田野》是《<读者>经典珍藏系列》之诗歌卷,因为选取了木心、史铁生、俞心焦、张爱玲等人的作品,同时剔除了几乎所有的“主流诗人”而引起广泛关注。有人赞赏编者的遴选标准,也有人持激烈的批评态度。
作为一本创刊三十三年的精选本,该诗选所选作品以优美、风趣著称,读起来妙趣横生,能感受到一个诗意盎然的世界。 应该说,这是一次恢复诗歌地位的努力,编者试图通过别致的选本激发读者对诗歌的兴趣,并尝试建立诗的尊严。
且慢鼓掌。
即使是再乐观的诗人,也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现实:诗的太阳已经日薄西山,它的活力即将被苍茫暮色那张巨大的翅膀所扑灭。
“诗歌渐渐变成少数诗人自己写、自己看、自己评的奢侈品,而诗人作为一个群体在丧失了占据上千年的话语体系中心地位之后,沦落到被遗忘的边缘。”批评家的话准确地指出了诗的处境。诗曾经充当过传达时代先声、引领思想潮流的角色,在那个年代,诗人几乎就是先知的代名词。在一个封闭的社会,年轻人从诗的字里行间寻找真理和前行的勇气。写到这里,我眼前依稀浮现起复旦园里几百只手争抢《双桅船》的情景,还有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北京民间流传《新诗潮》的神秘情景。如果能成为一个诗人——那是多少中文系学生的梦寐以求的理想。如果说你是诗人,也意味着承认你的特性:不受约束的行为方式。
在那个美好的年代,诗人皆兄弟——诗就是族群的纹身符,诗人的身份甚至可以充当饭票和求偶的玫瑰花。他们率意地游走,除了结交同道漫游山川的私利之外,所携带的情感和思想的传递,对活跃社会气氛也不无裨益。对社会大众而言,诗人就是异类——高于自己的神圣先知。
在那个时候,诗人就宛如一支火把,照亮了黑暗的天空。
激情、悲壮、献身,领袖们的心里往往潜伏着俄国十二月党人的英雄情结,自然也不乏好女子全身心呵护他们。那是一个需要英雄也诞生英雄的年代。
从时代的先知蜷缩到社会边缘,当代诗人历经沧海桑田之变与痛,和艺术家的命运别无二致:成为孤独的族群。在一个世俗化的年代,肉体的享乐取代了精神的磨练,如果有灵,也只在苟延残喘。物质拥有者睥睨精神练习者,大众又漂浮在小康的海洋里难以自拔。
不失语便逃亡。
曾经的光环、头戴桂冠的诗人、善于经营的诗人早已经把青春期的荷尔蒙嚎叫转变为大额存折。在美色和金钱之外,他们已经别无所求。至于灵魂、女神,不过是用过的幌子。他们满足于杯中的鸡尾酒和肉体之间摩擦的分泌物,他们居高临下拈花而笑:我们永远都是胜利者,我们是精神和肉体之王。
但真正的诗人总让人感动。“在转身的刹那,我发现诗歌还在感动着自己。”杨晓民的诗句表达出一批热爱诗歌者的内心世界——对他们来说,诗写作是宿命般的工作。值得自慰的是,我们身边仍有一群锤炼诗艺的探索者。王家新提出“贫乏的时代诗人何为?”的命题,他极力主张“把写作从一个‘纯诗的闺房’中引出”,使之成为一种与时代的要求“相称”的艺术承担。初听起来叫人感动。但诗与社会的关系已经确定,在世界各国,诗人和艺术家都已经处于人文边缘,他们的活动更多地成为文化标本,不再能影响圈子之外的大众。
每过几年,就有人提出诗和诗人的出路问题,周期性的发问所能激起的回响越来越弱。诗人,是否应该正视存在的现实?
一个号称产生了数百万诗人的社会,其实并非真的就富有精神。光环消失之后,更多的人走开,才会留下真正的诗人。
诗人是一个特殊的族群,他们在自己的灵魂里修炼,他们的觉悟、他们“小宇宙”里涟漪不断的精神事件,其实不只是个人的痛苦和悲伤,喜悦和兴奋,也是我们人类的。我们感觉不到的,他们体验到了,我们不愿深思的,他们发挥到了极至。情感和思想的极限体验,使他们成为精神世界的奥林匹克运动员,为我们带来乐趣:在我们的庸常生活之外,成为观照,也成为一个精神标高。在这个意义上,北岛的话也许是一条真理:“诗人生来注定是受苦的,但绝非为了自己。”太平盛世,诗人的命运不应该比大众的命运更坏,他们并不值得特别关注。但无论如何,我们对他们的写作应该满怀敬意。
春天的第一只蝴蝶
身披橙色和紫色
从我的路上飞过
一朵飞行的花
改变了
我生活的颜色
这是布洛克的诗句,也是对诗的赞美。鼓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