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8年,马克思和恩格斯发表《共产党宣言》,在这部经典文献中,他们指出:“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自由发展的条件。”恩格斯去世之前,曾有记者请他“简要概括未来的社会主义新纪元的基本思想”,恩格斯以《共产党宣言》的这段话做了答复,指出“共产主义社会是自由人的联合体”,并且说“除此之外没有更合适的表达了”。
人人社会
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这一设想被称为“自由人的联合体”,实现这一设想的基础包括:生产力的充分发展、“世界性的个人”(即人类交往的普遍性)、人人受到充分教育、重建个人所有制等。从第一次世界大战开始,以俄国(苏联)为代表的若干国家在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指导下,开展有关社会主义与共产主义的实践,形成了不同的模式。但由于种种原因,这些模式无不与“自由人的联合体”理想相去甚远。
在这一思想诞生150年之后,伴随人们对社会主义实践的回顾和反思,马克思和恩格斯有关“自由”的论述重新被发掘,“自由人的联合体”思想获得新的解读,其核心在于对“自由人”和“联合体”这两个概念的阐述。
马克思认为实现人的自由发展是历史过程,这个过程是随着社会进步而逐渐推进。人的发展可以划分为三个阶段:人的依赖关系阶段,对物的依赖关系阶段和自由个性阶段。第一个阶段以血缘关系为基础(例如自然经济社会),人的自由发展非常局限,需要建立于某个群体之上(例如氏族、部落、宗族等);第二个阶段以社会关系为基础(例如,人的身份从血缘关系中解脱,但由于社会关系没有消失,人受限于所处的阶层和分工),此时所谓的自由人并不是真正的自由,而是局限的、片面的,并且这种局限性体现在对物的依赖上;第三个阶段,即未来的共产主义阶段,随着生产力的发展,人与自然不再是统治与被统治、征服与被征服的关系,人对物的依赖大大减弱,经济、政治等各方面不再约束着人的自由与发展,人与人之间和谐相处。
德意志意识形态
而这个联合体并非一个固定群体,不存在“国家”的概念。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指出,个人的全面发展(也就是个人自由)的实现离不开共同体。但共同体有真假之分。他把黑格尔理念化了的国家称之为“冒充的共同体”、“虚假的共同体”。在这样的共同体中,存在的是人的异化与阶级对立,不可能有每个人的自由发展。马克思认为,只有保证每个人都能通过共同体获得自己的自由的共同体才可以称得上是真正的共同体。
“真正的共同体”和“虚假的共同体”的区别还在于,“在真正的共同体中,各个人都是作为个人参加的。它是这样的一种联合,这种联合把个人的自由发展和运动的条件置于他们的控制下。”真正的共同体可以通过个人间的联合来实现涉及人的全面的发展的条件,确保人的自由。而在虚假的共同体中,对“个人的自由发展和运动的条件”的控制是受偶然性支配的,不能真正确保人的自由的实现。
马克思对于“真正的共同体”,也就是未来共产主义社会的构想是:它既能保证每个人的自由的实现,又能避免共同体像资产阶级国家那样反过来对个人自由的实现产生的妨碍。这种构想在《共产党宣言》里得到了更为明确的表述,即:“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自由发展的条件。”
自由人的联合体
在“自由人的联合体”涉及的个体和联合体两个方面,个人自由是其重点。个人自由与联合体的关系是:一方面,个人自由的实现离不开联合体,个人自由只能在联合体中才能实现;另一方面,实现每个人的自由既是建立联合体的目的,又是保持联合体存在、发展的先决条件。两相比较,个人自由在逻辑上优先于联合体。其中的关键在于:只有保证每个人都能通过共同体获得自己的自由的共同体才可以称得上是真正的共同体,这种联合把个人的自由发展和运动的条件置于他们自己的控制下。
经济学者汪丁丁在《自由人的自由联合》一书中,从互联网技术和互联网经济发展的角度,思考了自由人的联合体的实现可能性。他认为:人类社会交往活动的成本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人类社会的规模与人类世界的能力。网络经济所导致的人类交往成本的迅速降低,正在使组织的横向革命从生产领域扩展到人类社会的其它领域中去,并迟早会把我们每一个人大脑内部的思维网络并入那个无比扩展了的外部信息网络,从而彻底改变人类传统的“主体-客体”认知模式。
当互联网技术把信息传递的成本降到零的时候,获得和积累“制度性知识”的成本将成为协调分工的各种成本中最主要的成本。与此同时,我们思考所用的词语越来越要依赖万维网来表达他们的含义——我们的思考过程正在融入万维网,正在成为网络的一部分,正在成为万维网生成“知识”的突现过程的一部分,由此生成的知识将不再是“私己”的。
风险在于,我们往往不认识那些参与构成我们新知识的网民,正如同他们不认识参与构成他们知识的我们一样。在互相不熟悉的前提下共同生产知识,这是对“道德”的考验,这构成了作者(汪丁丁)的结论:互联网提供了实现自由人的自由联合的最终技术条件,但这一条件代替不了自由人的自由联合所需要的道德条件。
自由人的自由联合
综上所述,《自由人的自由联合》指出自由人的联合体实现的技术条件已经大体具备,“制度性知识”将是其中的一项主要成本,但道德条件问题尚无法解决回顾马克思对自由人的联合体设想,我们认为,制度性知识的成本问和道德条件问题可在去中心化的统一框架下解决。
首先,自由人的联合把个人的自由发展和运动的条件置于他们自己的控制下,这意味着在自由人的联合体中不存在独立于单个自由人的机构,无论这一机构是直选机构、还是代议机构,拥有超出个人权力的机构总有存在异化为少数人权力工具的可能性。为防止这种可能性,在传统思维上,只能采用另外的机制或权力对这一权力进行制约,依次类推之下,自由人必然再次依附于某种权力或社会关系之中,从而无法实现“经济、政治等各方面不再约束着人的自由与发展”,亦无法实现“自由人的联合把个人的自由发展和运动的条件置于他们自己的控制下”。
其次,解决这一问题的方法是去中心化,或者说“自由人的联合把个人的自由发展和运动的条件置于他们自己的控制下”已经暗含了去中心化的要求和路径。在自由人的联合体中不存在中心化的权力、权威。自由人的联合体本身即规则的制定者和维护者,不存在独立的规则制定者和维护者。规则的制定和维护通过自由人之间的协作实现,自由人既是规则的制定者、规则的维护者,又是规则的遵守者和践行者。若不同意相关规则,自由人可以选择脱离这一联合体,构建自己的联合体,行者。若不同意相关规则,自由人可以选择脱离这一联合体,构建自己的联合体,这正突现“自由人”的含义。
第三,自由人可以脱离某个联合体的权利(与自由)意味着:自由人的联合体不表现为单一的、全体自由人的统一联合体,而是存在多个自由人的联合体,甚至不计其数的联合体。这种联合体的划分可以是横向的,例如不同观点、兴趣的人组成不同的联合体;也可以是纵向的,例如处于生产环节不同层次的人组成不同的联合体。一个自由人可以同时是无数个联合体的成员,这只取决于其自由发展的需要。
第四,更进一步,这种联合体不是静态的,既不存在单一的、全体自由人的统一联合体,也不存在固定的、长久的联合体。绝大部分联合体(如果不是全部的话)是动态建立的,为了某一需求自由人会即时建立一个联合体,当这一需求被满足,联合体即时解散。这同样体现了“自由”的含义,联合体只依赖于人们的需要而动态存在,不会成为拖累和束缚。
一个联合体可以与其它联合体组合成为联合体的联合体
第五,联合体是可以分层次的,一个联合体可以与其它联合体组合成为联合体的联合体,不同的联合体承担不同职能,社会的分工与协作表现为联合体的分工与协作。但是这种联合仍然是去中心化的,每个联合体如同单个的“自由人”,不存在某个联合体对另外一个联合体的限制与控制。举例来说,机械制造的总装部门是一个联合体,各零件生产部门分别是一个联合体,在层次结构上总装部门联合体位于各零件生产部门联合体之上,但不意味着前者有超越后者的权力,二者之间仍是协作和自由联合的关系。简言之,联合体的层次结构体现的是“制度性”知识安排,而不是权力层次。
第六,如果我们把每个“自由人”类比为网络中的一个节点,自由人的联合体概念更加便于理解,自由人自由联合过程就是节点自发聚集形成一个大节点的过程,节点之间可能形成层次关系,但是节点本身的组成和节点之间的关系都是动态的。不存在核心控制节点,每个节点都是自由的,节点的规则由节点参与者自己制定和维护,与其它节点的关系亦由该节点的成员自发决定。
第七,“制度性”知识表现为联合体的层次结构,道德问题则表现为联合体的协作规则。持不同道德规范的自由人形成不同的联合体,在各个联合体内部,通过规则的制定,可实现道德中性——“好人”无额外回报,“坏人”被规则天然剔除。不同道德规范的联合体或疏离、或竞争,构成自由人自由发展的最终边界。
从社会政治、经济角度,我们认为“自由人”的本质含义在于契约自由,每个人都可以完全根据自己的意愿与其他自由人签订自由契约,形成动态的、去中心化的联合体,这一自由不依赖于物,不依赖于社会关系。
由选择、自由协作、自由竞争是契约自由的内核
自由选择、自由协作、自由竞争是契约自由的内核,这一内核确保不会出现中心化的权力和规则。我们把这种社会称为“人人社会”,人人社会不是一个真正的社会,只能看到一个个的自由人和一个个动态的联合体,而不存在某个具化的、全局性社会组织。
对于这一构建于松散个人、动态联合基础上的“社会”,关键问题在于如何通过自由人协作的方式构建和维护联合体的运行规则。
比特币的“挖矿”机制可为这一问题的解决带来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