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物理学家讲政治经济学


 看物理学家讲政治经济学

 

全国政治经济学年会的会场出现物理学家的身影,这是一件颇为蹊跷的事情。仔细翻阅会议材料,知道何祚庥院士在下午的“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在当代”分会场有一个关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危机及改革的主题发言。

本来下午第一个发言的就是何老。午饭后何老被热情的东道主安排去参观,还没有来到会场。作为分会场主席的刘老,顺延成为第一个发言人。刘老讲的还是马克思宏观经济学的AS-AD模型,也就是将马克思有关总供给总需求的理论按照现代宏观经济学的套路,描述成现代经济学的形式。这个主题在上一年度厦门大学召开的年会上宣讲过。这次因为事先没有准备PPT,老刘就直接在白板上演示。刚刚吃完饭,大家的心绪还没有安静下来,没有人认真听,估计认真听的也不容易听进去。我与老刘有过几次交流,他没讲的时候我就知道要讲的是什么了。

老刘讲了二十多分钟,估计讲到了进程的三分之二,这时何老携夫人在服务人员的陪同下进入会场。何老径直走到第一排坐下,随时准备走上讲台。老刘很识趣。尽管他是分会场主席,但今天的主角是何院士。老刘草草结束自己的演讲,请何院士走上讲台。何院士表现出对老刘的演讲很有兴趣的样子,尤其是老刘画的AS-AD模型,那种形式上的科学样子显然是作为自然科学家的何院士所欣赏的。不过他提出的问题还是让老刘感到一点为难。何院士指着AD曲线说问老刘,这条曲线的方程是什么?有没有方程?老刘似乎愣了一下,说方程是有的,但因为时间有限,没有将其列出。蒙谁呢?经济学上的那些曲线,只是反映变量之间的相关性或者变量的变化趋势,一般并不考虑描述其方程。“是啊是啊,解析几何,大家都知道,一条直线需要有斜率和坐标点,才能画出来。”何院士显然将老刘看成是他的同盟军,他以为老刘的演讲也是在修正和批判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

何院士演讲的主题,大致是“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危机和改革”,他所要表达的意思是,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劳动价值论存在严重的缺陷,其表现就是忽视甚至否认科学技术在价值创造中的作用,从而限制和阻碍着科学技术的发展。何院士试图建立一个融合马克思主义劳动价值论和新古典经济学(边际)效用价值论的新的价值理论体系,从而为推动科学技术进步作出贡献。科学家还是科学家,即使介入经济学领域,还是忘不了与自己的本行搭上关系。何院士对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最大的不满,在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将创造价值的劳动主要归结为体力劳动,在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中没有强调科学技术的重要地位。何院士指出,忽视科学技术在价值创造中的贡献的劳动价值论,越来失去对现实经济活动的解释力。比如,随着技术进步,科学技术在生产中的作用越来越大,体力劳动的比重和贡献越来越小。在机器人大量推广的背景下,因为活劳动使用的减少,传统理论对价值形成的解释已经捉襟见肘。何院士提出,在技术进步的新形势下,需要对劳动价值论作出新的解释。商品价值决定不仅取决于活劳动耗费,还取决于技术进步的影响。何院士提出一个新的价值计算公式:价值=使用价值*技术进步因子=效用。何院士的初衷是要突出技术进步的作用,但这个公式的理论含义还是让人费解。

如果严格按照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教条来理解,将使用价值转化为价值是不成立的。使用价值和价值是两种不同的范畴,他们之间完全不存在通约的可能。使用价值乘以技术进步因子,其结果还是使用价值;更多的使用价值不仅不意味着更多的效用,更不意味着更多或者更少的价值。如果使用这一公式的目的在于沟通价值和效用,则至少这种努力还有一定意义。确实是,在政治经济学中,劳动价值论和效用价值论一直针锋相对,如果能够在两种理论之间建立其某种可以相互转化的桥梁,其理论意义将会是是巨大的。但是这种沟通的可能性似乎也是微乎其微。何院士在演讲中,提到他的理论受到传统的保守的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的攻击。当何院士提到丁堡骏的名字时,大多与会者对他表示了同情。据大家说,丁堡骏就是一个极端左倾的油盐不进的原教旨主义者,他的指鹿为马瞒天过海让人恐怖,没有人不对他敬而远之。老刘一说起丁堡骏,就是一副很不屑的样子。

我听过两次丁堡骏的演讲,我对这个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也很不认同。他实在是过于教条,以致不愿意将目光投向现实。一个死搬教条而对理论的逻辑和现实的情况视而不见的学者,实际上是相当可怜又相当可恨的。不过,就丁堡骏与何祚庥的争论而言,学术界对何祚庥的偏袒和对丁堡骏的抛弃,实在有失公允,实在是放弃了科学立场。姑且不论丁堡骏还算是有着一定学术修养的经济学家,而何祚庥仅仅是半路出家的门外汉;仅就何祚庥构建的“理论框架”而言,逻辑的合理性不论在现代经济学的意义上还是在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意义上,都是严重匮乏的。如果何祚庥先生真的对中国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危机忧心忡忡,我觉得他应该做的不是在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框架内修修补补,而是在现代经济学的基础上形成新的解释或者解决的路径。说实在话,在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危机重重,及缺乏对现实的解释力又缺乏理论发展的动力的背景下,这种扭扭妮妮的羞羞答答的修修补补,实在是没有多少价值。

前些天在网络上看到过何祚庥先生的一些负面新闻,比如他对政治比对科学还要热衷,还要娴熟,等等。听何祚庥先生的演讲,确实很难想象这位老先生是一位科学家而不是政治宣传员。在老先生慷慨陈词中,“两条路线的斗争”,“三条道路的争夺”这样文革语句时有出现。当老先生用几十页PPT列举邓小平、江泽民等人对科学技术重要性的概括的时候,我开始相信网络上传说的老先生年轻时候着力证明毛泽东关于物质无限可分性并寻找“无子”,“毛子”的笑话;最近何院士似乎又在用物理学原理证明“三个代表”。

老先生整个演讲持续了四十来分钟,是规定时间的两倍以上。在老先生演讲的过程中,不断有听者进进出出,作为科学家的何先生以及此时作为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研究者的何先生,俨然一位明星。很显然,何先生也很习惯于闪光灯下的工作。老先生一直精神饱满,语言干脆利落,思维敏捷严谨。不可想象的是,老先生已经八十八岁高龄。在何先生演讲过程中,坐在前排的某位教授一直在提醒他,似乎担心作为外行的何先生会闹笑话。何先生应该是较为系统地学习过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他对一些基本概念的判断和界定都没有什么问题,他对一些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术语的理解也还到位。当然,他最基本的那个认识,也就是企图通约价值和使用价值的那个认识,确实是有问题的。

不管怎么说,我对何先生还是心怀敬意。这么大年纪了,还这样关心与自己专业没有多大关系的政治经济学问题。而我自己,出身于政治经济学背景,却对这门学科由失望而敬而远之了。整个下午会议中,何先生讲完之后,还在一直充当主点评人的角色。他说的有些有道理,有些稍微有点道理,有些则完全没有道理。大家本着尊老敬老的传统,对何先生的观点基本上表现出认同的态度。

我相信,何先生下次还会有兴趣参加这样的会议。

2015-1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