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点”能源（之四）

“能源独立”之辩

陈柳钦

   能源独立在美国是一个经久不衰的话题，它唤醒了普通民众记忆深处的能源自给自足时油价低廉的美好回忆。自2005年以来，美国国内油气供应量持续增长，油气自给率和能源自给率持续提升。能源供需关系和出口结构发生了较大变化，所谓的“能源独立”趋势提升。这一趋势是过去50年来美国能源供需关系演变、技术进步和能源政策导向等多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能源独立真正的发轫，还要上溯至上世纪70年代尼克松政府时期，肇因于当时著名的石油危机。这是一个典型的政治家为迎合选民情绪而制造出的政治口号。

　　美国在世界能源领域拥有支配地位，其能源战略不仅是自身国家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更成为左右整个世界经济乃至政治、外交走向的决定性因素。奥巴马政府上台后，高调推行所谓的“能源独立”战略。奥巴马的“能源独立”一说，是基于对传统化石能源的“开源节流”。一方面通过提高能效，改变能源消费格局降低对原油的依存度，另一方面在增加原油产量的同时通过技术革新发展新型能源。

　　美国“能源独立” 是一个具有全球意义的重大战略。“能源独立”战略不仅为美国寻找到一条可持续发展的能源安全路径，也正在改变着全球能源、经济，乃至地缘政治版图。依托“能源独立”战略和非常规油气的大规模开发，以美国为代表的北美地区已崛起为可跟中东比肩的全球能源高地，世界能源、经济乃至地缘政治版图正在经历着深刻改变。

　　美国“能源独立”战略重心是通过节能增效、增加本土能源供应和发展替代能源，减少对石油进口的依赖。该战略实施的后果是美国石油对外依存度下降，能效逐步提高，可再生能源蓬勃发展，非常规能源安全开发，能源价格下降。

　　随着页岩油气开采技术的革命，美国如今比任何时候都更接近能源独立。尽管美国能实现能源独立最终还有待时间检验，但是它在非常规油气领域确立的先发优势巩固了自身的霸权地位。非常规油气产量的大幅增长不仅提高了美国能源独立前景， 增强了美国经济竞争力，而且还使其在国际舞台上，尤其是在中东地区的战略回旋余地得以拓展 。

　　当然，美国“能源独立”的影响具有两面性。“能源独立”推动的能源增产和自给率提高的趋势还会继续增长，而这种趋势对美国经济增长、产业发展乃至能源安全的影响是积极的。美国的能源独立对地球来说也不是完全没有害处的。根据国际能源署(IEA)的说法，就在美国可能实现能源独立的2035年，全球的能源需求将比现在增加三分之一，中国、印度和中东将占新增量的60%。中国和其他亚洲发展中国家将占据OPEC90%的出口市场。不管国际能源署的上述预测能否发生，可以肯定的是，美国将继续改变国内经济发展模式，以及影响国际关系和全球能源前景。因此，一旦“能源独立”趋势的作用和影响被夸大，可能推高美国的孤立主义。

　　虽然对美国来说，较少的能源依赖，甚至完全的自给自足被普遍视为具有积极作用，但就制造业而言，不仅仅是机遇，同时也是面临一些严重的问题。以天然气为例，天然气维持稳定的低价位无疑会成为有竞争力的因素，可在某种程度上抵消劳动力成本的上升，并能够吸引所有具有相关涓流效应的高能源消耗行业，例如化工、铝、钢、铁和造纸业。但是，能源市场仍是全球性市场。没有人强迫那些在美国钻探的公司以低于市场的价格将其石油和天然气销售给国内其他公司或消费者。而且，美国其他地区的主要供应中断问题将引发美国能源成本的上升。

　　诚然，美国一再强调不会脱离全球能源市场。这点不假，但美国不脱离全球能源市场是仍然愿意积极维护全球能源市场的稳定，还是会以更加自由的姿态来把握全球能源市场的走势，值得警惕。有观点认为，无论何种情况，美国根本不可能真的实现“能源独立”，也不会真的去追求“能源独立”。美国根本“不可能”能源独立在于，能源独立的两种前提——要么放慢发展，捡回老祖宗的清教徒精神，从大房子大车子中搬出来，节衣缩食；要么基于核反应和太阳能等的新能源利用技术实现革命性突破，导致能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都不现实。美国根本“不会”能源独立在于，“能源独立”并不符合美国利益。实际上，任何资源和生产的独立都不符合人类利益。美国不是真的要能源独立，它是迫切要适当减少能源对外需求度。美国人在大选背景下热议的“能源独立”，其实质是美国能源对外依赖度的下降，而不是真正的能源独立。况且，美国能源自给率的提升除其国内油气产量增加及能效提高等因素外，主要是美国经济衰退导致的消费需求下降所致。天然气出口、油品净出口等因素虽然有可能推动美国能源对外依赖度进一步下降，却无法改变美国原油严重依赖进口的现实。因此，我们需要辩证地看待美国“能源独立”的两面性，以便更好地理解美国的能源政策和预测美国能源格局的发展趋势。

　　不少中国专家认为，从地缘政治角度看，美国独立于中东石油，意味着它在该地区的利益和军力部署将减少，从而导致地区混乱，那将大大损害中国的能源供应和运输。中国的原油供应，如今在坐享华盛顿提供的安全和稳定。若美国减少介入，中国将暴露于巨大的地缘政治和安全风险中。更有悲观者称，美国的能源独立对中国经济发展不利。它成为能源出口国后，会操纵国际市场能源价格，追求自身利润最大化，同时压制新兴市场特别是中国的增长。这种假设扩展到意识形态领域，认为美国会利用能源技术创新和独立，增进西方模式的吸引力，妖魔化中国的增长模式。也有学者认为，所谓的美国能源独立就是一个陷阱，它将掩盖我们真正需要做的事情—减少对化石燃料的依赖，大力发展太阳能、风电、水电等这些不容易出口的电力资源。

　　在美国的能源独立化进程中，中国也会存在一些有利的因素。一方面，美国可以为中国不断增长的油气消费提供了一个可能的供应渠道；另一方面，全球油气价格可能会受到一定的抑制，而美国页岩油气的开发技术也能推动中国非常规能源的开采。不过，中国受到的威胁将大于获益，中国的能源安全形势将日趋严峻。因为，中国与美国的情况很不一样，中国还处于工业化阶段，能源需求还在持续增长，不靠进口难以满足经济发展的需求，这种情况在未来几十年都难以避免。虽然节能降耗可以减缓需求的增长速度、发展新能源和非常规化石能源可以增加供应，但这些都只能延缓对外依存度的提升，却不能从根本上扭转对进口能源依赖的局面。从保障能源安全的角度来看，美国“能源独立”战略对中国很有启发。首先，我们应统筹规划，加大国内资源的开发力度；第二，要调整外交战略，要注意和周边国家加强能源合作；第三，要整体考虑，全面部署海外作业；第四，鼓励技术创新，提高能效水平。那中国该不该向美国学习，随山姆大叔起舞，一起时髦地高呼“能源独立”？不可否认，中国应该着力提高能源效率，降低能源强度。但是，这决不意味着中国应该追求所谓的“能源独立”。

　　不管怎么说，“能源独立”只是美国的政治策略，它反映了美国综合实力相对衰落过程中美国民众复杂和矛盾的心态及美国保护主义与孤立主义的上升。在全球化和相互依存日益加深的大背景下，一味地追求“能源独立”其实是有悖于国际潮流。强化相互依存，推动全球对话与合作，应成为各国维护能源安全、推动经济发展的共同选择。

　　曾几何时，中国也经历过短暂的能源独立，在发现大庆油田的20多年里，中国能源的消费可以自给自足，但是随着经济发展伴随能源消费的高增长，自1993年开始，能源消费与日俱增，特别是石油消费无法实现自足，对外依存度从0迅速上升到58%。因此，无论美国的能源独立与否，中国的能源战略都应当转变“自力更生”的观念，而应以全球能源安全为目标。一方面，我们必须要解决好与东亚的关系，和日韩朝一起建立东北亚能源安全网，因为中亚、俄罗斯、加拿大、墨西哥湾都可能成为我们能源的来源地，必须和东亚国家一起联手解决；另一方面，必须和东南亚10国，包括澳大利亚、宝岛台湾，共同来建立一个环南太平洋能源安全网；同时，要和印度、巴基斯坦、西亚、中亚以及中东的海湾国家形成利益共同体，甚至包括缅甸、阿富汗，保障中东、中亚能源安全。只有这样才能解决能源安全问题。

　　值得一提的是，“能源独立”倡论者经常提及所谓战争因素。这种极端思维方式实在不足为训。事实上，任何一国及全球能源要达致长治久安，离不开国际社会广泛和深入的合作。和平和发展是时代主题，进一步改革开放，深度参与国际分工合作，只会增强我们的本领，并加强国际和平与发展。所以，中国不宜盲目追求并不现实的“能源独立”，或者为能源对外依赖度设定所谓的“红线”，而应注重综合和动态的能源安全保障。同时，中国应抓住机遇，顺应全球化潮流，加强与有关国家能源和经济的相互依存，强化多边对话与合作，寻求共同安全。能源网-中国能源报

　　（作者为中国能源经济研究院副院长、首席研究员，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