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与审美的历史创造


  我与南京江东门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有着某种无法言说清楚的缘分。这固然是源于我于1990年3月写了《狂雪》,用诗歌表达了南京大屠杀这段历史。然而,就我个人来说,我也一直在追问自己,即:我为什么会写这样一首诗?这个问题,其实是许多记者向我提出过无说遍地问题;在一些高校,很多大学生也向我提出过类似的问题。难道因为我是诗人才会写这首诗吗?诗人很多,但并非每位诗人都要去写这样的诗;因为我是军人?不写诗的军人更多,而且没有谁要求军人必须写诗或者必须写一首有关南京大屠杀的诗。所以,诗人或者军人身份决定我必须写《狂雪》的说法是根本站不住的论据。

  那么,我为什么会写这样一首诗呢?回答这个问题是非常冒险的,而且也是不理智的,为什么?因为这是一个非如此不可的行为与冲动的结合体附于我灵魂的过程,且这个过程的完成,是连我自己也无法向大家一一道清楚的。它涉及了人种、国籍、文化、历史与艺术和艺术的技巧,等等。比如人种,中国人与日本人,日本人侵略中国,中国人被日本人屠杀。这是两个国家的人在不同的历史与历史的环境中所发生的杀人与被人杀的惨案。所幸我是1959年出生的中国人,而不是1937年出生的南京人。设若我出生在1937年12月,那么我就具有了被杀的可能,包括我们今天在座的所有人,如果你出生在1937年12月,那么,这种被杀的可能性就占了95%以上,这是历史的可能性。但是可能性并不是历史,他只是一种让人无法放心的预感,况且日本现在仍然很强大,仍然对中国人充满了敌意,仍然否认过去干过的惨绝人寰的大屠杀——由于日本人的表现与有过的历史,这就客观上使这种惨案再发生的可能性成为了一种令中国人无法不正视、不担心、不忧患的问题。这忧患潜藏于人人心中,我也是将《狂雪》写出并发表之后的每天与人交谈中发现这种客观存在的忧患与纠结的。是的,这忧患不只我一个人,而是千千万万中国人共同的忧患与纠结。它是呈潜意识的形式潜伏于国人的心中,一旦有人触动,必将引发共鸣。因为不同的国籍与民族,文化与传统,历史与现实,等等。使得这种潜意识在不断地发酵,可能性被预感取代,预感被忧患取代。所幸还有大海的隔离,否则,这忧患与纠结很难说不变成复仇的行动。相反,从日本人来说,作为刽子手,作为屠夫,当然,他们也是受害者,一是受美国的原子弹所害,二是被自己贪婪的、欲侵占中华的野心所害。他们认为他们是被美国打败,而并非被中国打败;虽然败了,但他们可以向美国称臣,却不愿向中国认输。这种心理深深地伤害了日本人当下的心灵,使得他们物质的文明与心灵的野蛮不能和谐相处。加上弹丸之地的岛国的忧患与大海的自然威胁,都使得他们当初的欲侵占并同化中华的梦想仍然没有彻底破灭。关于这一点,我们可以看看有关钓鱼岛的一系列报道。近期以来,日本先是对钓鱼岛附属岛屿进行非法命名,此后又将钓鱼岛中一个附属岛屿登记为国有财产。2012年4月16日,日本东京都知事石原慎太郎于美国华盛顿一个会上发表演讲称:东京都政府决定从私人手中购买钓鱼岛。这肯定不是说着玩的,当然对中国政府来说,更不可能让其实现!而我被引起注意的是:日本的高层仍然沉浸在上个世纪的二十年代而昏睡不醒。而这种言论与可能发生的挑衅事件,仍将不断地刺激曾经饱受日本践踏与伤害的中国人民。换句话说,日本战败之后,他们事实上并没有遭受到中国人民对他们的惩罚;而他们的一系列挑衅,事实上是在提醒日渐强大并且已经成为亚洲第一强国的中国——你不打他就不服。逼迫,使上世纪的中国人没有的能力,或许在今天会发出怒吼与难以遏止的复仇。这恐怕并不是文明世界所愿意看到的,当然更不是普通的广大日本人民所愿意看到的,当然更不是我这种有着较为理性的、具有一定人性、道义的人所愿意看到的。以我个人的本心所愿来说:是的,我是写了《狂雪》,但事实上我根本不愿意提起它,更不愿意重读它。它就像一个噩梦,令我深恶痛绝。但是,日本政府要员的一次次挑衅和否认,使这首或许并不伟大,更不卓越的诗篇,获得了超越时空的生命力。这是我没有料到的,我想许多热爱和平,内心安祥的人们肯定也没有料到。怎么办呢?我们期望文明的世界能够真正地在诚实的地平线上升起真正文明的心灵,以使野蛮永远被人类拒绝。然而,人间正道仍然被贪婪、自私与邪恶所左右,并且一次又一次地挑衅中国人民容忍的底线。他们是否以为今天的中国人民仍然是上个世纪四十年代的积贫积弱的中国人民?这怎么可能呢?!

  没有人愿意不停地回顾1937年的南京大屠杀。我相信,也没有人愿意反复地诵读我22年前写的长诗《狂雪》。因为不仅恐怖,而且屈辱。而且令人的心灵巨痛不止。在威尔弟的《安魂曲》中,有一句歌词,大意是:我是善良的羔羊,请不要让我与恶狼为伍。我理解,这里的恶狼,并非指人类。而是指人类心灵中的贪婪与邪恶。因为人类的心灵里一旦有了这个不洁的欲望,那么,它就很难不变成恶狼。而有恶狼出没的世界,就不可能是和平的世界、太平的世界。也正因如此,自觉的人类才会自觉地重温和回顾历史,《狂雪》才有了强悍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