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记忆》也唤起了我的记忆


  猴年岁末一天,当忽培元兄将新作《延安记忆》签名递到我手上的一瞬,我的心微微一震。延安,那也是我魂牵梦萦的地方。

  几天来,这本由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的40多万字的大部头作品就摆放在我的枕边,散发着阵阵油墨清香。夜深人静我打开它的时候,一汨清泉向我缓缓淌来。“延安是一片热土,我是一株小树。我的根是深深地扎根在那温暖的泥土中的。”忽兄的这种感受,也正是我的感受。“延安是一座熔炉,一尊铁砧,我是一块矿石。我有幸长时间在其中经受熔炼、锻造,脱去种种杂质,告别自私、软弱和怯懦。”我完全懂得这种心情。

  忽兄是我陕北同乡中为数不多够格发这般议论的人。他生于斯,长于斯,这给了他与生俱来的缘分,让他能有机会以专业作家特有的细腻和情感,去洞悉这片土地上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陕北有一种叫胡燕的飞鸟,长得像家燕,但要大许多,总把巢筑在高高的崖沿下,年复一年在徘徊和流连中飞去又飞来。忽兄就是这样一只胡燕。从延安大学毕业后,他先飞到省城西安,再飞到京城,从一介书生变成了政府官员。再从京城飞回延安,作了八年的“职业”领导,任过延安市委副书记、政协主席等职。这也使他有机会“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去体察故乡百姓的疾苦,发出《一枝一叶总关情》(这是他的另一本文学作品)的感慨来。谁知,不经意间他却又不得不告别那片故土,引颈振翅开始新的飞翔。人在官场,这是无奈的事。

  我说自己能够读懂忽兄的文字,产生心有灵犀的共鸣,是因为我与忽兄人生跋涉的踪迹如出一辙。只是兄长我十岁,他过的沟沟坎坎比我多,看的风景也比我多。二十多年前,忽兄与我都是延安大学的校友,可惜他出校门、我进校门,擦肩而过。十五、六年前,我们同在西安,他在省政府上班,我在西安交大读硕士,无缘谋面。十年前,我们同在北京,他在全国政协上班,我在中国社科院读博士,曾有缘谋一面而后十年音讯少闻。谁料,山不转水转,眼下我们却成了同事。这是一种难得的机缘,虽然算来有些曲折。

  《延安记忆》是一本杂文集,在“心中的偶像”、“阅读一得”和“风物志怀”三个专辑下收录近八十篇文章,有散文,有游记,有人物采写,有读书笔记,有书评和序跋,甚至还有论文,但篇篇都很耐读——我不想给他戴太高的帽子。我也是搞文字工作的,深知写万言命题作文易、写千字随想杂感难的道理。老兄确实不简单,能把一些看似无聊的小事,用大智若愚的幽默和驾轻就熟的文字,烹煮得有滋有味。如在《欧洲书简》系列书信的第九封中,一开首他就随便撇下一句:“亲爱的朋友:布鲁塞尔星级酒店的早餐是令人满意的。”让人忍俊不禁。的确是平实之中见功夫。

  忽兄显然不是那种就事说事的人。他想借信手拈来的人、事和场景,表达出一些深刻道理来。在《我看见了太阳黑子》一文中,他说,“毛泽东晚年的缺点错误,丝毫也不影响他的崇高与伟大,正像太阳黑子丝毫不影响太阳的光辉一样。”《我想延安》描写的是革命老人马文瑞最后的心声。马老在病重期间,用毛笔颤颤巍巍写下“我想延安”四个大字。马老辞世后,忽兄作为他多年的秘书和忘年之交,悲切之情是可想而知的。忽兄在悼念文章中写道:“想必他的灵魂果真已是又一次回到了延安,回到了他们那一代人终生深恋着的精神家园。”在《西藏手记》中,他开门见山地将自己的感触告诉读者:“高度是一种境界”。在《朝鲜印象》中,他用朝鲜随处可见的两句标语“金日成同志永远和我们在一起!”和“二十一世纪的太阳金正日万岁!”,把我们一下子拽回到一个遥远的、似曾相识的氛围中。

  有责任感的作家总是愤世嫉俗的。在《疗救我们的文学》中,忽兄大声疾呼:“文人自甘贬值,文化界自甘堕落,主管文化的官员缺少文化,历史将留下这样的充满缺憾的烙印。”这里我们可以窥见他内心深处的焦虑。忽培元是一位整日忙得不可开交的领导干部,但他首先是文化人,一个忧患的文化人。作为挚友,我大致可以解读他的处世哲学和生活状态。多年来,忽兄忙里偷闲,笔耕不辍,著述甚丰。这是一个甘居书房、耐得住寂寞的人,一个远离世俗喧嚣的人,一个看淡物欲而专注思索的人。我本人可能做不到这一点,但愿将这种人生态度作为一个标杆。如果有人有同感,那么,就请读一读他的那些文字,与他会心交流人生感悟吧。

  忽兄关于怀念父亲的一组文章,特别能勾起我的感伤。我也曾写过一篇怀念爷爷的文章。忽兄的父亲是一位基层干部、水利工程师,一生设计和指挥建设了延安不少有名的大坝,还是干出了一番事业的。我的爷爷却是地道的陕北农民,一生在黄土里刨食,默默无闻,来之于尘土,归之于尘土。但他们有共同点,那就是都很善良、勤劳,特别能奉献,但性格刚强。这正是几百万陕北人民的基本品格。延安古称“肤施”,是因一个传说而得名:一只受伤的鹰飞不动了,大慈大悲的佛主割下自己手臂的肉喂它,终使这只鹰恢复元气,振羽高飞。革命时期,陕北人民奉献了几十万优秀儿女的生命。今天的陕北也是一片热土,地下有煤、有石油天然气,四面八方的人们蜂拥而至,轰轰烈烈地搞“西部大开挖”。但绝大多数陕北人依然贫穷落后,为温饱而挣扎。每念至此,不禁悲上心头。

注:旧作,完成于2005年1月7日临晨1:00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