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政治中总是存在众多的未知因素,美国总统选举的初选变幻莫测,没有指定的接班人,选举因此成为一场公开上映的悬念剧。
这一切开始于2012年3月6日,星期二。一个本来很平常的日子,因为美国总统大选而变得不平常。这一天被称作“超级星期二”。
美国人喜欢在很多名词前面加上“超级”两个字,以表示这个名词的重要性。于是就有了“超市”、“超人”、橄榄球的“超级杯”、竞选中的“超级政治行动委员会”等等。
之所以叫“超级星期二”,是因为在这一天,共有11个州同时举行总统选举的初选投票,选出8月23日在佛罗里达召开的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2286位代表中的463位。按照共和党的选举规则,一位竞选人只有在全国代表大会上得到简单多数代表的支持,才能被推荐为正式候选人,代表该党参加11月份的大选。从1月初一直延续到6月底的初选,就是各个竞选人争夺各州党代表支持的一场持久仗。在今年的党代会上,谁要赢得1144位代表的支持,他/她就会成为共和党的总统候选人,与民主党在任总统奥巴马一决高下。
3月7日一早,我就打开电脑,登陆《纽约时报》的网站,关注“超级星期二”的选举结果。由于时差的原因,北京的早上还是美国的晚上,投票刚刚结束不久,各个州正在统计选票。中午的时候,大多数州的选举结果已经出来了,罗姆尼看来胜局已定。到了晚上,除了怀俄明州,其他州的结果都出来了。罗姆尼赢得了6个州,桑托勒姆3个州,前国会众议院议长金里奇只拿下了他老家佐治亚州,而保罗一个州也没有赢。对共和党的4名竞选人来说,这一天绝对是“超级心跳”。“超级星期二”过后一周,也就是3月13日,又有3个州举行了初选。然而一周前还处于绝对优势的罗姆尼,只赢得了1个州,其他2个州都被桑托勒姆囊括。虽然这个结局并不特别出人意外,因为罗姆尼失利的亚拉巴马州和密西西比州是保守势力的重镇,但是这样的失利给罗姆尼上周的“超级星期二”胜利大打折扣,给桑托勒姆本来岌岌可危的竞选注入了一针强心剂。这3个州初选之后,支持罗姆尼的党代表总数为476,支持桑托勒姆的为246。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还有1384名党代表产生。如此看来,桑托勒姆还完全有可能翻盘,而罗姆尼即使在所有的保守州失利,也可能最终赢得共和党提名。
谈到美国大选,很多人或许不知道,美国总统选举并非一直以来都是通过初选决定各个政党的候选人。现代意义上的政党直到1828年才在美国出现,从那以后,各个政党都在选举年举行一次全国代表大会,推荐各自的候选人。但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党代会的代表资格往往被党内的政治大佬所控制。候选人的产生,通常是那些穿着晚礼服的大佬们在充斥着浓厚雪茄和威士忌味道的房间里政治交易的结果,完全不能反映普通党员的意愿。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在席卷全国的“进步运动”的推动下,少数州开始要求竞选人参加所有党员均可参加的初选,旨在摒除大佬们的影响,让党的候选人通过党内民主程序产生。而在全国范围内实行初选,则是从1976年开始的。美国总统选举制度的演变史,也是美国民主不断完善的历史。
四年一次的总统大选,是美国民主的一次“全民秀”。这场秀的主角当然是参加竞选的形形色色的政客,制片人是怀着各种目的的政治捐款人,而政客的竞选顾问们则充当导演,观众则是普通选民。各个参选人使出浑身解数,如各种政策承诺、铺天盖地的电视广告、与选民“零距离”接触的种种竞选活动,为的是争取更多选民的投票。在总统大选年,选民的“主人翁”意识应该最高,因为从1月份开始一直到11月份大选投票,他们随时随地都能感到自己是“上帝”,是政客们讨好的目标。
既然是“秀”,就有娱乐的成分。在民主国家,政治就是娱乐。总统选举就是每隔四年一次的全国性政治娱乐总动员。在很多竞选“加油”活动的现场,你会仿佛置身于一个盛大的派对:气球和彩带飘扬,竞选标语布满全场,喇叭里是轻快的音乐,人们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热情。在这里,你能真正感受到政治参与是一种乐趣。然而,这一切对非民主国家的人来说却很难以理解,因为在他们生活的国度,政治参与要么是被迫的,要么就是形式重于内容,要么就是带有很大的人身风险。在民主国家,政治的娱乐性是制度化的。在非民主国家,政治的娱乐性只能是私下的。
说到美国的选举政治,很多人可能会立刻想起《竞选州长》。在这篇经典的政治讽刺小说中,马克·吐温先生用犀利的文笔揭露了纽约州长选举中的种种龌龊行为。在很多国家,这篇小说被当成资本主义民主的反面教材:民主这么肮脏,还要它干嘛?这是对民主的误解。民主并不意味着一切不平等的消失,也不意味着一切不道德行为的消失。民主的核心是政治参与和政治竞争。政治参与不仅仅是投票,还包括言论和结社等基本政治自由。《竞选州长》能够发表,说明即使在物欲横流、大亨当道的“镀金时代”,美国也有基本的言论自由。马克·吐温要是生活在一个非民主国家,他的这篇小说或许永远不能合法出版,抑或作为禁书被世人所追捧。在民主国家,政治的肮脏是公开的,可以被清扫;在非民主国家,政治的肮脏是看不见的,因此更脏。
政治竞争就是一个国家的最高决策者应该做到真正意义上的“竞争上岗”。在很大程度上来讲,政治竞争比政治参与更重要,因为即使只有少数人能参与政治,但是只要有真正意义上的竞争,尤其是合法的反对派的存在,那么这个国家也算是民主国家了。这一点上,美国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美国宪法只字未提选举权,美国女性直到第19条宪法修正案在1920年通过后才获得选举权,而黑人直到1965年的《民权法案》通过后才有资格投票。如此算来,建国后的100多年里,只有不到一半的美国人能够参与政治,但这并不表明美国在这段时间内就不是一个民主国家。相反,在有些国家,虽然大多数人可以投票,但是政治缺乏竞争,如同市场经济下的垄断。没有竞争性,就没有合法性。如果非要在全民参与和高度竞争之间做出选择,后者更民主。
美国式选举另外一个经常被人诟病的地方就是金钱政治。美国的选举极其昂贵,这一点几乎世人皆知。根据一项统计,2004年,小布什筹集了3.67亿美元,开支了3.45亿美元。到了2008年,奥巴马筹集了7.45亿美元,花费了7.3亿美元。按照这个趋势,奥巴马今年的花销或许会接近10亿美元。这些令人几乎不敢相信的天文数字可以有很多种解读。一方面,它们有力地证明了“选举是有钱人的游戏”;另一方面,能够筹集到如此巨大的款项,说明候选人具有非同一般的说服力和吸引力。以奥巴马为例,他从2011年4月开始为竞选连任筹款,到年底共收到1.25亿美元捐款,其中5850万美元属于200美元及以下的个人捐款。这充分说明奥巴马在普通美国人中间有很多粉丝,不然这么小的基数如何能够积累到如此庞大的总数?
很多美国人认为,政治捐款如同在政治集会上焚烧美国国旗一样,是“象征性言论”,属于言论自由的范畴,应该受到宪法第一条修正案的保护,而过去十年美国最高法院在这方面的判例也似乎顺应了美国民众的这一理解。不管是因为人格魅力还是政策倾向,捐款表明我支持某一个候选人,是我的政治自由,这难道有什么错吗?
当然了,美国的竞选捐款法律还存在各种各样的漏洞,因此有钱人总是可以通过各种途径(如成立政治行动委员会或者给政党捐款等等)来影响候选人和选举结果。于是有钱人的利益总的来说得到了很好的保护,而穷人的利益则基本上被忽视。去年9月席卷美国的“占领华尔街”运动,就是“99%”的穷人对“1%”的富人提出的警告。一位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因此感叹说,美国正在经历一场转变,“从一个有财产的男性一张选票,到一个男性一张选票,再到一个人一张选票,而现在的趋势则是一美金一张选票”。他的这番话当然有夸张的成分;如果真是一美金一张选票的话,比尔·盖茨一个人就可以决定谁当美国总统了。还是一位政治学家的话更贴近现实,他在谈到美国的多元社会时写道,“多元天堂的缺陷在于,天国的合唱团带着浓厚的上层阶级的音调”。
细细想来,这种缺陷在世界上大多数国家都存在,而并非美国式民主的特殊产物。只不过美国经常被看成民主的典范,而人们对民主的期望又很高,因此美国的缺陷往往被误认为是民主的缺陷。这归根结底还是回到了前面提到的民主是什么和不是什么的问题。民主不是高效率,也不是“和谐社会”。民主是大多数人参与具有竞争性的政治过程,从而力争实现“民有、民治、民享”的政府。民主本身不是目的,而是手段。只不过到现在为止,人类社会还没有找到一个能够实现“三民主义”的更好的政治体制。
美国历史其实是一部民主不断改进的历史。用已故著名政治学家塞缪尔·亨廷顿的话来说,美国政治天生充满了“不和谐”,也就是美国立国之本的价值观与现实政治体制之间存在着差距。在他看来,美国历史就是不断缩小这种差距的历史。南北战争、进步运动、民权运动,以及今天的占领华尔街运动,都是美国民主自我完善的表现。每个国家都有不和谐,但是民主政体的自我纠错能力是最强的。
今年恰逢美国总统大选,在这个新的专栏,让我们继续透过选举,认识美国的民主吧。
大选之年看美国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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