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幻与梦想
沈东子
瓶装水如今已司空见惯,沿海一些中产阶级家庭,时常用私家车将大瓶大瓶纯净水拉回家,认为这是一种生活品质,其实这是很可怜的,人类把江河弄脏了,只喝瓶装水,把空气弄脏了,也可以嗅瓶装空气,可是靠瓶装为生的人类又能苟活多久?奥·赫胥黎(Aldous Huxley,1894―1963)出身于赫胥黎家族,家族中除了写《天演论》的爷爷老赫胥黎,他算是最有名的了,不同的是爷爷研究生物,认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他则迷恋文学,描写他预言的美妙新世界。所谓美妙新世界是指他的代表作小说《美妙新世界》(Brave New World),它继承了英国文学对现代文明的批判传统,将弗兰肯斯坦的寓意做了更充分的解读。弗兰肯斯坦是雪莱夫人玛丽·雪莱描写的机器怪物,这怪物由人创造,反过来戕害人。
为写这本书,赫胥黎参观过英美两国的飞机和汽车厂家,熟悉现代工业的生产流程,他对用工业手段实现乌托邦的企图是持嘲弄态度的,因此书名中的“美妙”二字显然有讥讽意味。各国译家对如何翻译Brave这个词大伤脑筋,这段话取自莎士比亚喜剧《暴风雨》里一幕:啊,好一个美妙新世界,竟然住着那样的人!可作为书名要传达出嘲讽的意思,是要费点神的,法文版译作“最棒的世界”,德文版是“美丽新世界”,意大利文版直接译成“新世界”,西班牙文版则译作“快活的世界”,个中的微妙差异,不同的民族有不同的理解。
对于此书的由来也有过争论。赫胥黎说是受英国作家威尔斯的科幻小说《人如诸神》的启发,区别在于对于人类的未来,威尔斯是乐观的,而他自己要悲观得多。不过有细心的读者指出,这本书显然受苏俄作家扎米亚京所写《我们》的影响,不但观点相似,连情节都有雷同。扎米亚京是莫斯科出版社的编辑,曾校订过威尔斯小说的俄文本,《我们》出版于1921年,用嘲讽的笔法描写虚幻的乌托邦乐园。
对此赫胥黎给予回应,说自己早有写作反乌托邦小说的念头,此前从未读过什么扎米亚京,但《我们》英文本译者伦德尔没给赫面子,说赫确实读过他的译本。扎米亚京本人对此事没有表态,也不可能表态,在高尔基的斡旋下,斯大林下令他偕家人离开苏联,后来流亡法国客死巴黎。这桩公案究竟谁是谁非没有定论,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十月革命后的苏联文坛并非如我们想象的那般万马齐喑,从马雅可夫斯基、阿赫玛托娃到普拉东诺夫、扎米亚京,俄罗斯民族依然用自己的智慧滋养着人类文明。
1963年11月22日美国时任总统肯尼迪遇刺身亡,几个小时后有两个作家相继去世,一个是爱尔兰作家刘易斯,也即如今风行一时的儿童文学系列《纳尼亚传奇》的作者,另一个就是赫胥黎。据说肯尼迪遇刺给他造成巨大精神创痛,他本来就深受喉癌之苦,听到消息后黯然神伤,因不能出声给太太写了张纸条:肌内注射LSD100克。LSD是一种非常厉害的中枢神经迷幻药,剂量大了会致命。太太遵命执行,两小时后又打了一针。就这样赫胥黎在美妙的幻觉中走了,他一定不愿去他那美妙新世界。